寂静的夜晚,慵懒的灯光倾洒下来,一袭浅蓝色吊带睡裙的女人斜靠在床头,手上捧着一本书,神情专注地翻阅着,精致的眉眼之间渐渐染上了笑意,却又在刹那间转瞬即逝,合上书轻轻地抱在怀里,不堪重负地垂下了头,露出了白皙的脖颈,褐色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遮住了她清丽的面容,时间仿佛在这间房间里停止了流动。
“姐,你睡了吗?我可以进来吗?”一个细小的声音伴着敲门声响起,打破了沉寂的空气。
女人抬头愣了几秒,下床打开了门,“念念,进来吧。”然后就忍不住蹙了蹙眉,“你怎么?”
穿着白色睡衣的陆念抱着一个枕头站在门外,虽然已经是做了妈妈的人了,却还是一脸稚嫩的少女模样,此时误以为自己被嫌弃了,难过地撅了撅嘴,“那我还是回去睡吧!”
段臻一瞬间有些晃神,陆念的神态像极了被她深藏在心底里的那个女孩,也曾经是这样的孩子气,总是委屈巴巴地眨着大眼睛看着她,“进来吧。”她伸手拉住了就要转身离开的陆念,带着她进了房间,让她睡在了里侧,“是不是又和意涵闹脾气了?”
“才没有。”陆念有些难为情,从床上坐了起来,“就是觉得带孩子好累,姐。”一脸的无精打采,“我为什么要生孩子?”
段臻微微一笑,也坐了起来,倚靠在枕头上,“后悔了?”
陆念没有迟疑地摇了摇头,“那倒也没有,就是有时候带得好崩溃,想把她丢了。”几分钟之前,她终于把女儿哄睡着,然后爬起来亲了亲冯意涵的眼睛,“我今天和我姐睡,若若就交给你了,放心,她一旦睡着就不容易醒的。”也不等冯意涵说什么,抱起枕头就逃难似的跑出了房间。
“你留下意涵独守空房,舍得吗?”
大学毕业后,陆念践行了诺言,勇敢地和家里出柜,毫无意外地遭遇了家人的强烈反对,倔强的她丝毫没有妥协,决然地和冯意涵一起出了国,现实也确实带给了她们不小的磨难,家里断了她所有的经济来源,最困窘的时候,靠着她在当地做翻译兼职零工和冯意涵在华人开的小餐馆里做服务员艰难谋生,段臻找过来的时候,她正疲惫地行走在异国他乡的街头,然后,她们跟着段臻一起去了巴黎,生活慢慢稳定了下来,有了自己的孩子,再然后,在长时间的对抗中,家人的态度渐渐软化了下来,而段臻也结束了几年的留学生涯,在她们的劝说下最终选择了回国。
现实与记忆重叠,漂泊在外的这些年里,段臻似乎变了,似乎又没变,岁月总是格外地眷顾她,快三十岁的人了,皮肤还是和二十出头那会儿一样,紧致嫩白,眼角更是连一条细纹都捕捉不到,气质也更加的清新脱俗,透着让人舒服的淡淡书卷气,只是年轻时最绚烂的那段时光曾经盛放过的璀璨甜蜜的笑容却几近绝迹,哪怕是说着玩笑逗趣的话,神情也始终是落落寡欢的。
“怎么了?”被陆念一眨不眨地看着,段臻疑惑地摸了摸脸颊,“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没有。”出神的陆念移开视线,身子滑进被窝里,平躺着,“就是看到爸妈喜欢若若,也接受了意涵,心里开心,觉得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若若很可爱,像你。”
“那必须的,亲生的。”陆念笑意盈盈,全然不似刚才的烦恼愁闷,翻了个身,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书,随手拿了过来翻看,“《微尘》?谁写的啊?好看不?”
“嗯。”段臻把书从她手里轻轻抽走,小心地放在了枕头下面,“晚了,早点睡觉吧!”
“哦。”陆念无所谓地应着,忍不住问了一句,“放在下边,不硌得慌吗?”
那么厚的一本书。
“还好。”段臻抚了抚枕头,躺了下来。
“这样啊。”陆念有些奇怪,但被女儿连续折腾了几小时后的困意也由不得她再去想什么,往上拉着被子,闭上了眼睛,没几秒后又睁开了,“姐,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还是不过吗?我妈让我问问你。”
段臻背对着她,没有说话。
“这么快就睡着了。”陆念小声嘀咕。
均匀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段臻一动不动地躺着,枕下硬硬的感觉真实又虚幻,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闷沉沉的,夜,仍然是那么的漫长。
农历正月十五,元宵节,段臻托巴黎房东寄回国的快递陆陆续续到齐了,大大小小的包裹堆满了客厅,将搬运快递的小哥送走后,她环顾着熟悉又陌生的家,光润通透的大理石餐桌、纯白色的茶几和电视柜、舒适的真皮沙发、北欧风的纯色地毯…
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就连小小的猫窝都原封不动地待在原来的地方,阳台上的绿植和鱼缸里的鱼似乎也和五年前没有太大的区别,陆念的妈妈,她的婶婶,把这里照看得很好,就算是因为女儿的事心力交瘁的那几年,也始终如一地料理着一切。
抚摸着猫头型的猫窝,不知道辰宝现在怎么样了,一定长得很大很胖吧,如果再回来幼年时期的家,这个猫窝怕是已经容不下它了。
可是,它怎么会回来呢?
那个女孩,怎么会带着它一起回来呢?
她弄丢了她,也弄丢了它。
悲凉的情绪从心底扩散开来,她早已经没有了光的眼眸暗沉的像阴霾的天空,毫无生气,低着头,缓慢地拆着快递盒,把一箱箱的书搬到书房里归置,把衣物投入到洗衣机里清洗,而那些她视若珍宝的东西,则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细致地擦拭着,摆放在记忆中固定的位置,终于无事可干了,她的心还是空得厉害,呆坐了几分钟后,又把本就一尘不染的家里里外外全部打扫了个遍。
最终,她累到靠在了墙上,望着窗外惨淡的夕阳,贮存在心底的往事再一次纷至沓来,拿起车钥匙,揉着眉心,走出了家门。
城市的道路并没有多大的变化,沿街的商铺却不知道已经换了多少茬,不变的是每逢佳节挂起的一排排红灯笼,喜庆祥和,和逐渐熙攘的人流交相辉映着,渲染着不属于她的热闹欢乐。
段臻神情漠然,直到看到了记忆中熟悉的蛋糕店,不大不小的一家店面,装修不算多么的高档,这么多年过去了,连门面都不曾有丝毫的改变,却依然□□在繁华的闹市区,而它周边的那些店铺却已经改名换姓。
她喜欢这家蛋糕店的黑森林蛋糕,浓郁而不甜腻,但是又担心吃胖,于是就只买两小块,一人一块,刚刚好,偶尔地,小块的卖完了,她就只能买一个大的,然后,大部分就被喂给了女孩吃,女孩很宠她,每一次都吃得干干净净,还自己学了做给她吃,却总是被她挑剔,成了女孩为数不多的有挫败感的食物,她没有告诉女孩的是,其实女孩做得很好吃,她只是自私地、任性地希望女孩可以多做几次给她。
铭心刻骨的回忆让段臻的嘴角微微上扬了起来,像重温奢侈而美好的旧梦一样,她推开了店门,蛋糕独有的香甜味道瞬间充盈了鼻腔,脚步停在了弧形的玻璃柜台前,目光锁定在了角落里唯一的一个心形黑森林蛋糕上,几乎是同时,她就呆愣住了,持续几秒后,自嘲地笑了笑。
“小姐,请问您需要哪一款蛋糕?我们店的招牌是这款椰蓉蛋糕,还有这边的巧克力慕斯。”年轻的店员跟在她的身后,热情地介绍着,“这款冰淇淋蛋糕也不错,很多女士都喜欢,还有这个…”
“还有黑森林蛋糕吗?”段臻轻声打断了店员的话,视线始终停驻在那个小小的白色蛋糕牌上。
“不好意思,小姐。”刚把另一位顾客送走的女店主走了过来,礼貌地致歉,“这款蛋糕是今天的最后一个了,已经有人预订了,小姐,您要不要试试其他的口味?”
女店主边说,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这位漂亮知性的女人,感觉有点眼熟,好像是很久之前经常光顾店里的一个女孩,迟疑着开口,“小姐,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轻轻的推门声自身后响起,段臻听到了略显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离她越来越近。
“小沈,你来了。”女店主迎了上去,语气也自然轻松了许多,“我还以为你忘了过来取呢,想着一会儿打电话提醒一下,其实也可以让小林送过去的,你就不用特意过来了。”
“没关系的,赵姐。”清凉温润的声音像微风一样轻柔地拂过。
段臻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惊诧地回头,呼吸在刹那间暂停,心脏却在下一秒疯狂跳动了起来,激得她头脑一阵眩晕,身体完全不受控后退着靠在了柜台的边缘,双目却挣脱不了分毫,怔怔地看着这些年只在她梦里出现过的人。
二十五岁的沈辰,及肩的长直发,女性化的着装和妆容淡化了年少时脸部轮廓的立体和明朗,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睛和眉宇间的英气依然如初,在瘦削得过分的脸上盛开着足以让所有人都挪不开眼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