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从我稀薄的记忆里炸开,明明是一出戏,演的怎么这么熟悉。
那人还在唱:“沁贵人勃然大怒,上前来就要撕烂我的嘴,骂道‘你胡说,陛下什么都没说!’侍卫上前拦住沁贵人,解释道‘殿下说的的确是陛下最后的交代,沁贵人准备准备上路吧,不要让陛下在下面等急了。然后我走了,我用得到她下落的机会除掉了个登基路上的绊脚石,我一直清楚的知道三弟,沁贵人乃至家人的筹谋,今日我亲手了结了。”
大幕再一次落下,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等大幕再次拉起,台上那人已经穿上了一身龙袍。
身着龙袍的男人叹息道:“我登基那日,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我的臣民,我的身边空无一人,没有父皇,也没有兄弟,连这些年挂在心上的女人也不见了,等空闲下来,我安排人四处寻找,最初我以为这事并不难,可这一寻整整五年才找到点踪迹,五年后,我再一次见到了三弟。”
台上的男人从桌子上拿起一只风筝,拿在手中摆弄着,幽幽的唱道:“三弟见到我倒没有一点惊讶,仿佛是在等我,他笑着对我道‘皇兄,不,现在应该叫你陛下了,真好,真好啊。’对于这个三弟,其实我并未存半点杀心,今日我寻来更多的是为了他藏起来的她。三弟终于笑够了,止了笑声,才又道‘我母妃真的殉葬了?’没等我回答,三弟又道‘去陪父皇也挺好的,我也想去陪他们了。你知道的,我母妃一直想让我去争那个位子,但我并不喜欢,所以那时母妃让我离开皇宫我就离开了。’”
他边唱边走,走到火盆前,手一松,风筝掉进了火盆里,风筝入了火盆,他叹道:“那日我问三弟‘你既然已经藏了五年,为什么又要突然出现?’三弟望了我一眼,敛了眉眼,才低声道‘总有一日陛下也会找到我们的,不是吗?’我不置可否。三弟忽幽幽道‘如果我死了呢?’那时我并未将三弟的话放在心上,直到我找到藏起来的她,我忽然又想起三弟的话,仿佛心有感应时,有人来报说三弟自尽了。”
火盆里的风筝的火苗越来越小,渐渐的熄灭了凉了,好一会儿那人竟用手在那灰烬里翻了翻,然后缓缓的抱起了头:“她一次次询问三弟在哪儿,一次次求我让他们见一面,我只能一次次的拒绝,她便反抗,我们两个人每次都不欢而散,有时气急了,我恨不得亲手掐死这女人。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选择与三弟同一条自尽的路。她也死了。”
戏中的旦角死了,戏也唱到了尾声,台上的男人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他无力的躺在地上,缓缓低哑道:“这几年我一直在想,我爱上的是这个女人,还是那个心甘情愿做风筝的泡影,其实我知道她爱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三弟,哪怕被沁贵人利用,送到了我的床上,她还是心甘情愿的跟随三弟离开了,自己永远都是那根强扭的瓜。”
大幕终缓缓再落下,戏终于唱完了,看客们纷纷走出戏楼,只有我这只鬼听到了他最后的惋惜和留恋。
他最后道:“可我还是一次次的想,如果重来一次,那就好了。”
我的脑子轰的炸开了,一些模糊的记忆开始苏醒,我终于记起了我的母亲,山青,不属于这个时空的穿越女。
我一出生是带着前世的记忆,模模糊糊的和这出戏唱的差不多,所以我很痛苦,带着痛苦的记忆投胎活着很痛苦,有一日再也忍受不了痛苦选择了自尽。
那时我才三岁,是我的母亲救了我,如果换了任何其他人是我的母亲,看到诡异的自己的孩子,都会崩溃吧,可是我的母亲不是普通人,她是个穿越者,她相信我说的一切。
她坐在我的身边,拉着我的手道:“我穿越来的时候附身在的孩子身上也是两三岁,大约这具身体的主人死了,我这异时空的魂附在了这身体上,可我从来都没想死。”
回想起往事,我的母亲很平静,她缓缓道:“我来到这个世上,遇到的第一人是我的阿兄,也是我第一个真心爱的人,可是我们注定无法在一起,因为他高高在上,后来我以为我在这个世上会孤老,其实我觉的这样也挺好。”
她突然笑了笑,满脸笑意的望向我:“可我还是遇到了你阿爹,他就像一块牛皮膏药跟在我身后,缠着缠着我觉得他也挺好的,你看,这个世上你会遇见很多的人,谁也不是谁的唯一。”
可我还是很痛苦,痛苦到又开始偷偷的自尽,每一次都是我母亲将我从鬼门关救回来,为了我,她把越来越的时间投在我的身上,忽略了身边的夫君,直到夫君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命不久矣。
没多久,她的夫君,也就是我这世的阿爹,死了。
那天天灰蒙蒙的,我跪在墓前失声痛哭,那天没有一滴雨,而我哭了很久很久,就像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自那以后,我开始试图好好活着,活着照顾我的母亲,替我父亲照顾她,渐渐的上辈子的记忆越来越浅,上辈子的仇恨也越来越淡。
母亲问我上辈子叫什么,我说我叫我叫秋儿,她说那好以后你就叫山秋,我有了新的名字,苏姑姑和母亲一样叫我秋秋,秋儿再也无人唤了,就像我的前世无人记得了。
我最后一次问母亲这个问题:“我也是母亲口中的穿越人吗?”
母亲却说:“你不是,你应该算是......重生吧。”
我又问:“为什么我会重生?”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玄妙的很,或许是因为你的执念,或许是因为爱你的人的执念,也或许是......意外,就像我。”
我终于问出了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问:“意外来到这里吗?”
她点点头,伸手指着夜空的星星:“我穿来的那日是我的生日,我喝完酒唱完k,实在太晚了,夜里没有车,我只好踉踉跄跄的走在回家的路上,那时夜空也很亮,我孤孤单单一人,越想越伤心,便指着天上星星大声道我讨厌这个世界,讨厌这个孤单的世界,然后等我再醒来,我就在这里了。”
她的话古古怪怪,我听不太明白,可我还听懂了一些:“那你后悔对星星说的吗?”
她哈哈笑道:“有句话道既来之则安之,我不知道我怎么来的,也不知道我怎么回去,我就是想回去也没有办法。”
我望着她云淡风轻的侧颜,忽道:“有一天如果能回去呢?”
她勾着唇角:“回去的也不错,就当做了一场梦,留在这里也挺好,就当和你一样,重新活了一世。”
自此以后,我开始跟着母亲学习草药,开始在家中的药房帮忙,虽然我外表看上去还是四五岁的小娃娃,可我智力上却是二十五岁的姑娘,我学的很快,也很用心。
我以为我同母亲会一直这样活下去,可是世事无常,我六岁那年夏日的暴雨夜,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劈下来,我的母亲消失了。
我与苏姑姑寻遍了所有的地方,最后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她回去了,回到了属于她的世界。
我开始与苏姑姑相依为命,我们的药房养着我们,成不了大富大贵之人,可也衣食无忧,苏姑姑送我去书院,可我更想留在药房帮苏姑姑,她年纪大了,常常忙到深夜腰酸背疼。
母亲常说开药房的人药悬壶济世,哪怕他们没有钱我们也不能见死不救,于是我这辈子救下了两个刻骨铭心的人,一个是琊叔叔,他叫司琊,是后梁的第二位帝王,一个是对乞丐母子,那个小乞丐就是后来的小和尚,神惠。
我终于记起了所有的前尘往事,那些记不清的,那些记得一清二楚的,这一刻我的身体越来越轻,我这只鬼的魂魄越来越淡,这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可能快消失了。
我飘不动了,我拨开人潮涌动的人群,我焦急的寻找着消失在人海中的神惠,可长安的街市太长了,我找啊找,找啊找,直到我消失的最后一刻,我远远的瞧见了他。
山念终于讲完了那场戏的结局,侧着脸笑道:“我告诉你啊,这场戏是根据前朝的一位皇帝改编的,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悄悄的告诉你啊,我第一次看完后就和太子哥哥,就是当今皇上,一起钻进书库找的,找了好几个月才发现的,那个皇帝叫.....”
后面的话我再也听不清了,我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的一切越来越迷糊,我这只鬼终于死了,消失了。
神惠仿佛有所感望了过来,他还是看不见,以后再也不会看见了,他最后收回了视线,抬脚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