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飞酒醒睡饱也是第二天的事,他想着坏事了,忙不迭地都顾不上给自己擦把脸就拔腿往不落斋的方向跑。
还是黄力给他开的门,看他一副失魂落魄潦倒模样,黄力还重重给他两巴掌。
疼痛使人回神,黄飞抱怨道:“我昨夜没回来,你怎么都不去寻我?”
黄力闻到他一身的酒臭味,皱眉:“昨儿姑娘说你自己会回来的,我还以为是交代了你什么差事,你这是喝了多少?”
黄飞一边往里走,一边揉着发疼的脑袋:“也不是差事,就是给人灌醉了……说到这个,姑娘呢?她回府里去了?”
黄力给他倒了杯茶,摇头:“没呢,姑娘昨夜歇在这里了。”
黄飞咕噜咕噜用茶水漱口,便打算进去找姑娘说话,所幸被黄力及时拉住:“你小子,起码要洗漱梳理一番才进去吧?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臭……”黄力一边念叨他,一边去给他去厨房烧水,黄飞都顾不得把水烧热,温水凉水地交替往身上浇灌,搓洗换了身干净衣服,确认没味道了,就往里头去了。
阮嬷嬷在院子里头就着天光做针线活,看了眼黄飞,她又低头继续手头上的活计。
香雪给他传话。
进去时,何念刚把案上的卷轴收起来。黄飞脸上还有些受惊后的发白,他语速飞快:“姑娘,昨日那个王先生,他今早死在朝云阁楼下了。刚刚回来时,我恰好瞧着了。”
真是人生无常,昨儿两人还好好的在一起喝酒说话,乍一醒来人就没了。从朝云阁出来见着地上一滩血渍污垢,黄飞都没有回过神来,还是听围观的人说起,才知道那王先生是朝云阁的人,算得上是管事的人物。
“死了?”何念有点意外。
“是的,喝醉酒坠楼,正好落在一处少人去的过道里,”黄飞都不愿意回想当时那个场面,震惊又惨烈,冷汗如雨落,“发现地迟了,大晚上的野狗老鼠什么的多……收殓也挺艰难的。”
何念皱眉:“有官差衙役问你话吗?”
“这倒没有,”黄飞摇头,“昨儿我又不是最后见着王先生的。官差们来得早散的早,听说就只是意外,是朝云阁的仆从疏忽了。”
“只是意外……”何念将卷轴跟叠好的宣纸重新装好在木盒子里,想了想,将那盒子递给黄飞,“这样吧,等会儿你将这个盒子给裴先生送过去。”
黄飞接过那盒子,还有点沉,纳闷:“姑娘,这里头的是画?”
何念点头:“也是我的功课。你帮我拿好了,记得亲手交到裴先生手里。我在这里等你。”
朝云阁那本就不是姑娘去的,何念确实不好再去朝云阁了,黄飞往外头看了眼低头做事的阮嬷嬷,低声道:“姑娘,其实王先生人没了,裴先生一个女子宿在那种地方,也有些不便。我想她还不如住在外面的客栈,或者另租个小房子住着,日后往来也方便。”
何念看他想的挺周到的,便顺着他的话道:“正好,你这次过去就问问裴先生,这里不落斋也有空的厢房,问她可愿过来?”
等黄飞拿着东西走了,阮嬷嬷才收拾了手头上的针线活进来:“时辰不早了,姑娘该回府了。”
何念慢吞吞地洗用过的画笔:“不缺这么点了,再等半个时辰好不好?”
金色的黑色的红色的墨汁在笔洗里晕开,像大染缸似的。阮嬷嬷只关注何念眼底下的青,还有姑娘家瘦地衣服都很是松垮,阮嬷嬷说:“奴婢瞧着姑娘今儿也是天不亮就起了,你好长时间都是如此……奴老早就想劝你了,那画画分明白日也画得,总是要先紧着自己睡觉的时辰,当心身体才是。”
何念把洗干净的毛笔一一地挂起来,嘴里答应着:“我知道,只是人自然而然地就醒了,再睡不着,可不就起来了。我心里有数,累了会歇着的。”
阮嬷嬷看她也就是嘴上答应着:“像姑娘这个年纪,分明是最惫懒最爱睡懒觉的,我记得姑娘以前就是如此……”阮嬷嬷想着变化的开始,好像是那个元宵夜吧,她不免心中郁郁。
何念收拾东西,阮嬷嬷跟她时不时说上几句,香雪从外头买了点山楂糕,几人一起吃了点,黄飞就从外头回来了。
东西是好好地送到裴先生手里了,但裴先生却没答应黄飞的好意。黄飞道:“裴先生说自己是被朝云阁请的教职娘子,衣食住行都被阁里包了,所以不便外住。”
裴秋慈的拒绝在何念的意料之中。
回何府前,何念叮嘱黄飞黄力若是裴先生那边来人找,务必第一时间去寻她,兄弟两个迭迭答应。
只是这一次,几乎半个多月过去,外头也没什么消息。何念暂时没找到由头出去,只好在府里陪伴老夫人,偶尔跟姐妹们说说话,更多的时候还是窝在自己的院子书房里。
一日在老夫人处请安,大伯母林氏也在,闲聊说起三日后进宫的事。
原来林氏族里在宫中有个奶奶辈的老太妃,这位敬老太妃八十多岁,无儿无女,她在年少时是个和善性子,后来进了宫也是不争不抢的,守着自己的份位一年年地熬,一直没有出宫,算起来现在也算是宫中现存的辈分最高的老太妃了。虽然老太妃一生无所出,但毕竟是林家的人,所以林氏族里每年都会派人进宫三五次,给老太妃问问安,请宫里的内侍宫女们多关照看顾着。今年本该是轮到林氏的母亲进宫探望的,无奈母亲年长摔伤了腿,家里的嫂嫂们需要帮忙照看,问起林氏时,林氏很顺手地就接了这个活。
说起那位老太妃,听说身子依旧很健朗,林氏以前也探望过她几次:“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想多见些年轻小辈。”林氏问起家里的姑娘,可有愿意随她一起进宫的。
何渺摇头:“母亲身子不好,我想陪着她。”
何念说去。
双生的姐妹花眼睛咕噜咕噜的转,看着极想一起的样子,最后何清道:“那大伯母帮我们同娘亲说说,让我们两个人去,我们保准乖乖的。”
林氏答应了:“有你们七姐在,也可以帮我多看着你们。”
何清何游欢呼了好一阵。
到了日子出门时,双生姐妹花才发现看顾自己的嬷嬷丫鬟其实也没少几个。不过能出府进宫也算是桩难得的大好事,所以她们上了马车后,一路叽叽喳喳个不停。
在宫门前停车查验时,林氏留意到一路抿着唇不说话的何念脸色有些不大好。
她拿手探了探何念的手心,凉冰冰的,一点热乎劲都没有。林氏问她:“你是不是身体不舒坦?”
何念将手抽回来,摇头:“第一次进宫,紧张。”
何清何游听着,不禁用手指刮了刮脸,笑话道:“七姐羞羞……”
可是下车查验的官兵一脸严肃,她们也没能笑多久。
步行进宫的时候,虽然有宫女内侍在前边领路,时不时的说话,但他们声音都压低着,走在规整的宫道上,严肃静悄地很难听到其他声音,有的只是她们这一行人的脚步声,衣裳摩挲声。这样的氛围下,何清何游都不由自主地端庄认真。
林氏有诰命在身,进宫前递过折子。今日去敬老太妃那之前,需要去一趟慈元殿。
慈元殿是现皇太后沈无瑕的宫殿。
几人拜见太后时,沈无瑕刚吃完早点,正在喝茶:“敬老太妃记挂着你们,本宫看她年纪大了,想来是想多看着你们的。往后多些进宫来,或是让家中的小辈在宫里多住些时日,皇帝年纪小,也不大往这边来,倒是不怕冲撞什么的。”
虽说这宫中也有几岁的小宫女小内侍,但双生子却是难能见到,尤其是何清何游这两个小姑娘还长的可可爱爱的,脸上止不住地好奇,偏生又被规矩束手束脚,眼睛圆圆的,看着怪有趣的。沈无瑕看着何念的时候,不免笑道:“这也是你们何家的姑娘么?看着个个都出挑,这个还有些眼熟。”
林氏少不得介绍一下自己的这些侄女们。沈无瑕听到何灿的名字,点了点头,又让何念上前,她看了看,想了想,说:“你长地更像你母亲。本宫记得早年前,也曾见过你母亲一两次。你母亲真是难得出门一次,就算出来了,也是坐在角落里不怎么说话……”
林氏脸上始终挂着合宜的微笑,在侯爵满地的京城,如甄氏那样的皇商之女,可不都是坐在不起眼的地方。偏偏甄氏又生地过分出色,叫人不看着她都难。本来甄氏就不是擅于长袖善舞的,自然能躲着聚会就躲着。自何灿娶了她,两人甚至一拍即合,远远地避开到了落云县,真不愧是能结成夫妻的,力气都往一处使了。不过这也能看出,甄氏这人真的是始终如一。
在何念的印象中,甄氏的确很少参加聚会,能推则推,更不会主动举办什么宴会。
沈无瑕拉着何念说了几句话,何念中规中矩地回。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时,她才想起江影说过的话。
江影说,他帮她杀了太后。
此刻的太后正在与林氏闲聊,沈无瑕保养的很好,尤其是那皮肤白里透红,如凝脂,岁月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乍一看看去,何念都判断不出她的大概年纪。
从慈元殿告退,往敬老太妃的殿去的一路,何念还在琢磨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太后。
何念心不在焉,何清何游已开始说起太后:“娘娘看着甚可亲,好看极了。”
有宫女内侍在侧,林氏留心着两个小姑娘话语,大都是夸夸的喜欢,索性就由得她们去了。
敬老太妃喜欢荷花,所以她的宫殿离着荷花池近,离着慈元殿却有段距离,她们走了差不多三刻钟才到。
知道今日有客来,敬老太妃早早就等在殿门前了。
她头发银白,发量还很茂盛,挽起来的头发簪着翡翠,看起来精神利落。她记得林氏,却对她带来的姑娘们不认识,少不得一一拉着说话,又留下一起用午饭。
用午膳的时候,皇太后那边来了人,说让御膳房多做了些软乎乎的糕点送过来。
宫女们传膳,进来的内侍与敬老太妃说话。
说话时何念还不怎么留意他,但当她的视线触及到他的脸时,何念的眼珠子一动不动了。
何念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内侍看,熟悉的面容,还有脸上的表情。
人的习惯是不会骗人的。
久远的记忆一点点活泛起来。
是他。
徐南风。
你真在这里。
一旁的林氏叫了何念好几声,用力拍打她的手背:“念念,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怎么出那么多冷汗?脸色也这样煞白?”
那说话的声音远远近近,等何念回过神来时,所有人都正看着她。
领子后背显然湿透了,冰冰地贴在身上,冷的何念发颤。她下意识地用力咬住嘴唇,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没事……”
敬老太妃的手热乎乎的,她摸何念的手,念叨:“怎么没事,没事怎地这么冷?柳内侍?”
柳云舟答应着,他看了眼何念,垂眸说:“奴这就让人找太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