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念还在看信,樱桃掀帘进来道:“大夫人刚刚着人来传话,让姑娘过去一趟,要一齐给姑娘们量做春日宴穿的衣裳。”
樱桃此前说过,到了春日宴,府上的姑娘们都是一样的衣着,一般要提前定制。姑娘们身子长得快,此去一为量身,也是要姑娘们商量大家都喜好的衣服样式。
屋里的火盆都点好了,时间一长,屋里都烧地有些闷热,阮嬷嬷也催促何念快出去:“这屋里头湿气重,还得烧上好一会儿,姑娘最好晚些回来。”
从阮嬷嬷的神色中,何念看不出什么,她一早就安排丫鬟婆子忙到现在,也不是问话的时候。何念便将信收好,先去溪风院。
大房的九小姐何溪是最先到的,一个人坐在圈椅上喝茶,桌上的马蹄糕吃了大半,见何念过来,便起身叫她“七姐”。没一会儿,十小姐何清十一小姐何游与五小姐何渺也一道过来了。
府上请的是彩衣坊来定制衣裳,管事拿来了时新的布匹花样,又有婆子拿着卷尺上前与她们量身,另有丫鬟替她们记下尺寸,再次核实后才成册收起。
姐妹们在看颜色花样时,何念从偏厅出来了。
她自进来后就没见到大夫人,一直是桂嬷嬷在张罗。桂嬷嬷说大夫人去给老夫人请安,就快回来了。刚出院门,果见大伯母林氏正往这边来。
隔着远远,她就与她打招呼。
这几日都是雨天,地上的泥土都湿漉漉的,但好在今儿白日的天不算太阴沉,凉风习习,含着有些湿润的舒爽。
林氏从茂荣阁退出来,就听闻彩衣坊的人过来了,这件事一早就交代给桂嬷嬷,林氏很放心。
眼下看何念不在屋里,反倒站在外头,林氏笑:“念念莫不是在等我?”
何念说起收到的信:“母亲的事,大伯母知道吗?”
“比你早知道那么几天,”她既亲自来问,大夫人也坦白说,“你大伯父想着要过年了,就压下这件事,来京的信都一并扣下。终究是你母亲,总不能瞒着你,所以这两天让人将信给你送去。”
看何念脸色发白,大夫人皱了眉:“怎么,你要回去?”
“我不能回吗?”
“不是不能,是没必要,”大夫人向前走几步,掸着她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回去做什么呢?还不如在京中听消息,你父亲也属意你继续留在京里。你大伯父当时收到二爷的信,便亲自上门去请了早前从太医院退下来的窦则深窦太医,让人护送他去落云县给你母亲问切。整个京城,窦太医资历最老,最擅产妇调理,算起来我们何府也算是欠了他一个人情。去落云县前,他已是答应待人安然生产才会回京的。你父亲与你母亲感情甚笃,你是知道的,他关心则乱。可纵是乱,他也是安排好了所有后路。”
说着,大夫人的手还轻轻搭在在她的肩上继续道:“你要是回去,再来京还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日后一辈子在那山间小城中,你就甘心?就是你甘心,你父亲愿意吗?”
何念看着她,若是何氏不会被卷入皇权之争受牵连,她是十分情愿回去的。
她的心从来就很小,在父母跟前,生活平静,便足够了。
至于父亲,大伯母却是想错了,他对她并没有高的期望。她便是不管不顾地回去了,他也会接受。因为她是何念,至于日后,那就日后再说。在落云县的那些年,父亲就是这样的人。
“我可以不回,但是府上若是再压信,我就不在府上住了。”
她此言一出,大夫人挑了眉眼:“你威胁我?”
“我只是就事论事。”
大夫人按着她的肩,发现她比自己还要高一点:“既如此,那就应当知道我们是长辈,压消息有压消息的道理。”
这府上的姑娘若是一个个像她这样,那不是都乱套了?
大夫人是第一次被小辈威胁,感觉这姑娘跟父母在外头久了,并不好管教。以前说她什么,她还都乖乖应是应好,得体又妥帖。便是此前元宵夜后边的事,她不满,也都还隐忍着,没有当面说什么的。
这次大夫人看何念没有应的意思,不由又道:“我不瞒你说,你的年岁不小了,二爷给你写信,但也托我留意京中跟你相衬的夫婿人选,我心中是想好几个的……只是在京中这大半年,你可有看中的?不必害羞,只管与我说。”
“大伯母说笑,我是已经定了亲的人,不会再三心二意。”此事父亲的信有提,何念心中却毫无波澜,“虽然还未找见他,但眼下我才十七,便是再找上几年再等等也是无妨。”
不说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想法,大夫人惊道:“你个傻姑娘说的什么傻话,你父亲都已经着人让你们退婚了……你还等他什么?以后都莫再说这些了,你与那人再没有关系了。”想想那人失踪时,也就几年前,难道她就认定他了?不,不该有的念头,还是尽早打消为妙。
“那退婚书不作数,没见着真人,怎能退婚?只有那人站在我跟前说算了,这婚事才是真的罢了。”
这是什么歪理,写好的退婚书在她这里都能不算数,大夫人差点被她气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话你别跟我说,跟你父亲说去,让他好好教教你!”
“大伯母您别生气,”何念施施然道,“我回去就写。”
看她是真动身要回去写了,大夫人叫住她:“你走那么快做什么,量好衣裳的尺寸了?”
何念道量好了,“我让姐妹们慢慢选衣裳的样式,选什么我都喜欢。”
衣服倒是什么都喜欢了,大夫人摆手让她走:“写了信赶紧地寄。我的话你再好好想想,还有,今天的事我不会替你隐瞒的。”
何念也不见着急,甚至道午后自己还要出趟府。
等她走的不见人影了,大夫人才用手指压了压额头,进了院子。
*
何念写好信,黄力便驾车来接她去普济堂大药房。
阮嬷嬷陪她一起出的门,她是早知道二太太有孕的消息,因为心中一直不安,所以才常常催促何念早些回去。眼下见何念知道了,阮嬷嬷心中更忐忑了。
何念是来普济堂大药房找周泽老先生问消息的,他这边临时有事拖延了,便与朱管事商量过几天再去霄陵,动身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何念这趟过来,周泽老先生正在大药房收拾一些书册。她问起过去的太医窦则深,周泽老先生还算熟,说的比大伯母的要详细地多。
从药房里出来,何念放心了一些,然后分别去了两家镖局。此前两地通信,大多是随着落云县的家中送来的东西一道来的,寻常家书也可托付相熟的客商或者友人,但速度都不快。可若是将信作为镖物,多花些银钱让镖局派人专门去走,自然会快上很多。当然,此事费钱,镖局专人做此事的也少。
何念不怕花钱,只怕消息不灵通。两封差不多一样的信,她分别托付,又令镖局回来的人一定要带回回信。为慎重期间,她立了两方协议,两方各执一份,在约定的日期带来回信她再给剩下余钱。镖局的人都觉得新鲜,找识字的人一字字读透了,才确认按押。
银钱花出去一部分,看镖局的专人收拾东西今日就上路,何念心里又松快了些。正想着是回落云斋还是回何府时,黄飞找来了,说是聚源堂来人,有人要买画,找她过去问卖不卖。
如此,她只好转去聚源堂。
小二还是那个小二,他笑着引她上二楼:“有好几个人来看过那位寒山君的画,都想要买,但出价一般,掌柜的就没让人去找姑娘……”
到了二楼,不见了那位龚言老先生,只有掌柜谢如蝉,还有许戡。
两人相对着喝茶,相谈甚欢,说着新近的画,似乎也是老相识了。
见何念到了,掌柜谢如蝉还要与他们互相介绍,许戡笑说不必了:“我知道何姑娘,她也知道我。”
何念摘下幕篱,只朝谢如蝉恭敬地行礼:“掌柜可否让我们两单独说会儿话?”
谢如蝉有些诧异,但还是识趣地起身道:“当然可以,二位慢慢聊,我就在隔壁看书,随时方便叫我。”
谢如蝉出去后,还想顺便给他们带上门,却见外头还站着个嬷嬷,阮嬷嬷道:“先生,开着就好。”
谢如蝉去了隔壁,何念就坐去他那个位置对下的圈椅处,问许戡:“许公子,你为什么要买画?”
还是那个冷冷淡淡的人,但比许戡以为的温和很多,起码她愿意坐着说话。许戡心情不错:“自然是看着好看,我喜欢,也买得起。”
何念又问:“你买了自挂,还是送人?”
“这个倒是还没想……先收藏着吧,日后再送人。”
何念追问:“你要送给谁?”
“送给谁?”许戡疑惑地看着她,“你卖画,我买画,买了就是我的,你问那么多做什么?”
“因为你不说,我就不卖。”
这什么破规矩,许戡便道:“那我送人……送给我娘,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