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启明星杯半决赛现场。
各组晋级组内赛的选手均等待在现场,按系统随机抽签的方式,决定各自的对手和比赛顺序。
顾奚坐在机甲储存室的沙发上, 抬头看了一眼光屏上抽签出来的出战顺序,“诶”了一声:“老弟,你又第一个出场诶,这不巧了吗不是?”
顾遇正倦怠地仰身躺在沙发上, 手背遮着眼睛,闭目养神。
昨天他实在哭得太厉害——打住, 这些丢虫回忆不堪回首——在少将保证了他以后, 顾遇又激动地执意要来一番卿卿我我的运动, 以至于现在他的精神及身体状态双方面被榨干, 困得直想睡觉。
听到他哥富有精力、一惊一乍的话,顾遇声调懒懒地拖道:“第一,怎么了——”
顾奚指着光屏道:“你看,你对手是穆雨啊!”
顾遇有些迟缓地转动了一下脑子:“谁?”
顾奚道:“不是吧, 这是穆雨诶!你粉丝后援会的会长呀,你都不知道?”
顾遇半边眉挑起:“哈?我有必要知道吗?还有我什么时候有粉丝后援会了, 这是个什么鬼?”
顾奚恨他不开窍:“这个后援会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是你的头号大粉丝啊, 这不就意味着他很有可能在这场比赛中让你,你赢得也就更轻松了呀!”
顾遇另一边眉也挑起,漫不经心的神色冷了下去,气场瞬间不同于刚才:“我用他让?”
顾奚对上他弟现在的神情, 心里都有些发虚,怎么这对夫夫越来越像了?顾奚愈发觉得,顾遇有时候表现出来的气场几乎和陆中将如出一辙, 这么盯着你看时,看得你心里直没底。
“臭小子长大了呀,现在口气都这么狂了?”顾奚一记脑瓜崩弹在他额头上,“我不看你没精神吗臭小子?现在醒过来了,那就快滚去比赛!等会儿别只有口气狂,被虫打得嗷嗷哭。”
顾遇牵了一下嘴角,心里腹诽:我哭才不会嗷嗷的呢。他哭时候是什么样的,陆沉最清楚。
待到他入驾驶舱,顾遇坐下阖上双眼,很用力地将眼睛阖实,最后抓紧空当歇了一下,才骤然睁眼,头脑倏然清醒,连接好机甲,边活动拳脚,边检测同步率。
入场后,顾遇便与机甲一同抬头,望向评委席上陆沉的身影。
那里依旧坐着他最熟悉的虫。顾遇清楚,他也一定正看着自己。
而对面上场了一台八米高的重型机甲,操纵者向他发来了私虫通讯——这样二虫的交谈并不会透露给在场观众。
顾遇正看着自家少将呢,一抬头扫了一眼通讯申请,当然是……
挂断了。
这不废话吗?要打就打,谁还跟你聊个天。
今天国立竞技场所在的中心区,天气少见的明朗。顾遇坐在驾驶舱内,通过传感器,都能感受阳光晒在机甲壁上的温暖,这使他微眯起眼睛,倦怠的心情稍稍舒缓。
顾遇想,等打完这场,晋级总决赛,就有空带着少将下午一起晒太阳了。
他正等着比赛信号开始,但好死不死,对面跟不放过他似的,又催命般“嘟嘟嘟”发来好几道通讯邀请。
启明星杯这个破比赛,就非得让选手之间来一段感虫肺腑的对手交流,彰显他们“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狗屁口号,才能开始发比赛信号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顾遇以前看比赛,还真误会之前的选手了。他们不该被骂,该被骂的是这个狗屁规则。
顾遇心情不善,冲着光脑屏没怎么客气地狠戳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抬头看见了评委席上的陆沉,忽然想,陆沉以前参加启明星杯时,是怎么和对手赛前交流的?
似乎,他一直很客气。
陆沉常在偶尔时刻说顾遇幼稚,半带玩笑的意味。又常在偶尔时刻,说顾遇幼稚得可爱,半带溺爱的意味。
别虫如何说他如何看他,顾遇无所谓,可陆沉说了这几次,他便把这个词放进了心里。
再想起昨晚的折腾,顾遇大致明白了,也许不该怪陆沉之前不愿把事情交给自己分担,实际上,是自己表现得太不成熟了,离他最近的陆沉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
幼稚,不能让他担起这个家的责任。而他答应了陆沉,要担起这个家,担起他们俩的责任。
那么,需要改变的不只是陆沉,更应该是自己。
这么想着,视频通讯弹开的那一瞬间,顾遇表情从一张别虫欠我二万八万的死虫脸,飞速转变为一张客客气气的脸。
他已尽力弯起习惯撇着的嘴角,修饰他沉着显出郁气的眉,但或许转变太快,又或许太不习惯,使得顾遇这副表情多少显得扭曲、诡异,总之看上去不是个正常客气的表情。
视频那头的褐发雌虫穆雨也从一开始的笑脸盈盈,到看见雄虫的表情,瞬时哦起了嘴,眼睛睁大,一副见了洪水猛兽的骇然模样,半晌“哦”了几声,才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顾、顾、顾雄子?您、您、您咋了?”
顾遇想,果然我还是不适合这个表情。
于是他放弃牵起嘴角的徒劳之举,表情垮下去,懒得花费无用功做任何表情。但奇的是,他一做出这副面无表情的神态,对面的穆雨瞬间正常了,嘴不哆嗦了,说话利索了:
“顾雄子,你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怎么了?需不需要现在中止比赛,让医生们上来给您检查身体?”
雌虫一旦恢复正常,面对雄虫那唠唠叨叨、担心瓷娃娃碎了一样的生理反应又自然回到了他身上。
顾遇已习以为常,并暗暗觉得以后就都这表情了,挺好,不吓虫,还不必花任何力气。
“行了,我没事,”他回对面的雌虫,“没事就开打吧,不要浪费彼此时间。”
那穆雨听了这话,显出犹豫的神色,试试探探地说:“顾雄子,我、我其实还有一个问题……”
得了吧,要打不打,磨磨唧唧。顾遇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仍是那懒得做任何表情的模样,语调越拖长,越能显示他的耐心将到达极限:“快——问。”
为什么每个雌虫不能都像他家少将一样干脆利落?想想也对,不然怎么衬托他家少将之优秀呢?如此想,顾遇也不好过于苛责其他雌虫。
穆雨似乎察觉雄虫的耐心即将告罄,接下来的话语速快了许多,几乎一口气念完:“顾雄子,我看了您之前的比赛,您表现得都非常优异,但作为您的头号粉丝,我的实力自然也是不容小觑的。”
“听说您参加了比赛,我一直既担心又开心,毕竟如果没有这场比赛,我也跟不可能见到您。所以我有个不情之请——”
视频那头,穆雨诡异地红起了脸。
“如、如果您以后想要纳其他雌虫,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我、我的条件挺不错的,哦,要不我给您发份简历,您看看?如、如果您实在看不上我,我、我不求名分,也乐意跟您……”
顾遇挑起了一边眉,外表淡定,衣服底下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真是活到老学到老,不出门一趟,你还真不知道这一趟能见到什么奇葩?合着这到底是机甲大赛,还是相亲大会,或者自荐枕席推介会?
要命啊要命。
顾遇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打个机甲,都得受此等折磨,难道长得太好看是他的错咯?
按理,经过刚才的心理剖析后,顾遇该学着他家少将成熟一点,对别虫客气点,但他最终想,自己的性格到底恶劣到无法后天纠正。
毕竟恶劣才能拒绝得更果决,更能斩断一些虫的非分之想。
“滚蛋。”顾遇吐给对方两个字,附赠三个字,“去死吧。”
然后切断通讯,在信号响起的那一瞬,顾遇骤然操纵机甲,如影般掠至穆雨面前,抽出长长的光剑,迎面劈了过去。
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
观众们似乎还未能习惯顾遇说打就打的风格,一时间惊呼出声,没几个反应过来。但顾遇的对手大概还真认真看了他之前几场比赛,反应还算迅速,在光剑劈上来前一瞬,堪堪侧身,顾遇的光剑落下,只斩断了他左臂的连接。
“咔嚓”电流声游动,穆雨机甲左臂上一阵噼里啪啦,彻底失去了反应。开场不过几分钟,已有一方损失一臂,还是雌虫那一方,底下的观众多少有些看得呆了。
穆雨的实力,确实比前三场顾遇在组内遇到的选手强太多。
别说其他,就穆雨这反应力就远超一般虫,在闪开正面那出其不意的一剑后,在顾遇废话不说的下一剑砍来前,他就急身后退,擦着地面向后飞速掠去,在水泥地板上拖出长长的两道杠。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顾遇的战术就这么不用费脑子多想。
所以他压根就没衡量要不要也退下去修整一下,穆雨一退后,他便闪身跟上,一剑飞驰,朝对方胸前狠狠斩来。而穆雨也已拔出了激光剑,“锵”的一声,堪堪抵住他的进攻。
一撤一追,光刃相接,焰光四射。
穆雨的力量确实也比之前顾遇见到的对手强,如此正面迎击,双方都僵持不下。但对面力气大,顾遇一个七米的,干嘛和他八米的比这个?
没意思。
顾遇最擅长的就是,用他的长处去跟对方的短处比,一点也不丢虫。真到战场上,谁还管你丢虫不丢虫的?命揣好别丢了才是正经事。
于是,在观众们都屏息期待谁能决出胜负之时,顾遇果断撤剑,在穆雨骤然失力,剑往顾遇脑袋上砍来时,顾遇上身往后撤,下面却一脚定点,底盘极稳,来了个漂亮的旋转漂移,弯身一剑朝穆雨机甲腰上斩去。
穆雨反应不及,与此同时,只要顾遇按下剑柄的能量调控器,以能量提前耗光为代价,加到最大强度,一击便能迎面斩断他的腰。
如果是在战场上,顾遇就这么干了,但竞技赛没这个必要,要不了命也能把对面疼死。
所以顾遇临时变换方向,剑刃翻上,径直截断了他仅存能控制的右臂——跟真正的截断不同,没必要真砍断,只听传感神经噼里啪啦响,已然是断去了连接。
完成这一击后,避免穆雨急了给自己来上一腿踢,顾遇跑得飞快,撤身就向后逃。
但失去了两臂的连接,穆雨比顾遇想得投降还快,没有接着追上来硬要踢他几下,而是闷声从控制舱里发出声音:“我,输了。”
信号屏上时间即刻跳停,在他那边亮起红灯,在顾遇这方亮起绿灯。
怔愣了几瞬,全场观众站了起来,齐声为雄虫欢呼。
这场比赛,实在出乎意料,胜得精彩。相信光是这一场解说,便能养活机甲区多少个视频博主。
顾遇心情也难得的好,抬头去望轮椅上的陆沉。即使没隔着机甲,这么远,陆沉也看不见他在笑,他也看不见陆沉是否在笑,但顾遇想,陆沉应该是在笑的。
那种弯起唇角,疏冷的五官上展开的淡淡的、欣慰的笑。
陆沉老是觉得他幼稚,像个没长大的孩子,所以应该是会带着欣慰意义的笑。
但能够让陆少将欣慰,顾遇挺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