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确实有两道大疤横在脸上,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可惜道:“唉,这丫鬟虽然身材瘦了点,但五官长得还挺好的,皮肤嫩得能掐出水儿,可惜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的夫人狠狠剜了一眼。
沈予棠心道这岳尚书真是改不了他那副色胚德行了,在皇帝面前也丝毫不收敛。
人群中不断有人冒出声音。
“既然相貌如此丑陋,又为什么要带她进宫,难道你府里找不出一个相貌正常的丫鬟?”
这话可是问出了众人心中所想淮安王府虽然人不多,但是找一个相貌正常的丫鬟还是不成问题的,可楚景淮偏偏带了这么个人来参加宫宴。
又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淮安王府有这么个人吗?我父亲负责记录你府上的下人变动,可没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啊。”
她的父亲听女儿这话,也眯着眼睛打量沈予棠,半晌才开口,“这两道疤这么明显,要是有我肯定记得……”随后便摇了摇头,“没有没有,没有这号人。”
周廷行自认又抓住了楚景淮的错处,“陛下,我看这丫鬟肯定知道内情,应该把她带下去审问,就算用刑也要给高公子一个公道。”
现在的形势对他们很不利,楚景淮本就被他们排挤针对,自己又来路不明,现在这些人是觉得楚景淮带了个人故意来宫宴上害人,如果受刑的话,脸上的疤痕很可能会脱落,对了!
他们没有杀人动机啊。
沈予棠话卡在嗓子眼儿,就听见前方的楚景淮道:“陛下,这丫鬟的确不是臣从南巍带来的,而是臣一次出行时在郊外无意中救下的,臣见她可怜,就把她带回府医治,后又因她干活利索,这才带进了宫,请陛下明察。”
沈予棠一愣,缓缓抬起头,入目的是楚景淮的背影,此时太阳正当盛,她却刚好站在了楚景淮背后,得了一片荫蔽。
他把自己去郊外的事情就这么说出来了,这些人和陛下肯定会去查他。而且方才他的语气明显和人前不同了,低沉又冷肃。
这一次沈予棠没有疑问,她很清楚楚景淮是为了救自己。
“你撒谎!我方才看见你和她在船上有说有笑的,她还吃了你的水果,这哪里像是主人和丫鬟,我看你们分明……分明就是有什么交易!”
“对,定是你要害人,这人是你找来做帮凶的!”
高侍郎静下去的哀嚎又响了起来,要冲去揪楚景淮的领子,皇帝连忙示意侍卫把他拦住,半拖半扶地把他带到了一边。
皇帝道:“淮安王,先起来吧。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他指的是和丫鬟有说有笑这件事,毕竟这么多年没传出楚景淮和哪个女子有什么接触。
楚景淮又换回了那套低眉顺眼的样子,回过头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沈予棠,开口道,“回陛下,是真的。”他顿止了一瞬,“但,我们没有什么交易。只是臣和她相处下来,已经……心悦于她,所以才乱了规矩。”
沈予棠被这句话惊得心里一跳,他们开玩笑的说辞此时竟当真用上了,这下彻底说不清了,以后出门怕是用不了丫鬟的身份了吧………
惊讶的不止沈予棠,就连皇帝和这些周围的官员及家眷都觉着不可置。楚景淮果真是做质子做疯了,难怪南巍国君这么多年不接他回去。
这丫鬟的脸,就算配那山里的猎户,恐怕也是要被嫌弃的,楚景淮居然说自己心悦她,真是好大一个笑话。
有人不管不顾的八卦起来,但有人还没忘记正事。
周廷行的父亲,方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左相突然朝皇帝跪下,“陛下,这些事先放到一边。眼下最重要的还是高公子的事情。”
众人被他拉回了思绪,都跟着他一齐跪下,齐声道:“求陛下彻查楚景淮,给高公子一个公道。”
薛集方才姗姗来迟,现下才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得一脸懵地和他们一起跪在地上,他觉着楚景淮也不像是会在宫宴上杀人的样子啊。
皇帝看了看下首的众人,有些无奈的捏了捏眉心,自他继位以来,对楚景淮已不像先帝那般苛刻,不过是收个丫鬟的事,这些人明摆着是借题发挥。
左相带着这些人想拿捏他,他不是不明白,但高越的尸体才抬下去,他们中好些又都是朝中肱骨,这事怎么说也要给个交代,敷衍是万万不行的。
“淮安王,此事牵涉到你,你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楚景淮压下眉眼,垂首跪在地上没起身,凄凄道:“陛下,臣上船后就一直待在船尾,高公子是从船头上来的,与臣并未接触过。且,臣和高公子此前并无任何往来,臣为何要杀他?”
楚景淮没有理由害高越,这个事情在场的众人应该都清楚,但他们就是想冤楚景淮一把,沈予棠在脑中仔细回想方才在船上的所有细节,事到如今,必须要找出高越跌落湖中的真正原因才行。
高侍郎被人搀扶着,发冠他吼道:“谁能证明你说得是真是假?我儿惨呐!”
薛集看着被众人围攻的楚景淮,冒了一句,“淮安王身边的丫鬟能证明啊。”
沈予棠脸一黑,她现在真想给薛集鼓掌啊,虽然知道这人从小就正直到傻乎乎的,在他眼里可能不存在同伙互相包庇的事情,但他这也太傻了。
周廷行似乎也觉得他是个傻子,笑道:“薛小将军,那丫鬟是他的人,说不定还是帮凶,可作不了证。”
“那……那照你们的说法,淮安王是凶手,你们是不是也该拿出证据来?”薛集在军中和一堆大老粗待久了,也学了个直性子,声音又急又气。
但好在说到点子上了,这些人从刚才开始就扯着楚景淮不放,好像有什么确切证据一样,急着就要给人定罪。
楚景淮也顺着薛集的话说:“陛下,臣来北陵是为了两国交好,既如此,臣又怎么会在宫宴上杀人。”他面向高侍郎,缓缓走近几步,“我与高公子此前有无来往,侍郎大人应该很清楚,难道你不希望找出真相吗?”
高侍郎听着他的质问,终于愿意冷静下来了,“我儿确实与你没有来往。”
四周静了下来,沈予棠想到高越以前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但今日仿佛更严重些,眼下的乌青像是好几天没休息了。
余光瞥见正想开口的周廷行,沈予棠脱口而出,“陛下,奴婢斗胆想问高侍郎一个问题。”
周廷行被她截胡,恶狠狠的看着她,道:“你个贱婢!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皇帝冷光扫向他,旋即落在了左相身上,冷然道:“周相,你就是这么教养小辈的?还是说,他想越过朕去吗!”
这是皇帝登基后第一次明着发怒,他虽年纪小,但身边有帝师和荣王帮衬,之前还算顺遂。
却不料帝师突然亡故,以左相为首的大臣更加肆无忌惮。他像是失去了指路的灯,只能摸黑前行。
如今却连大臣的家眷都能如此无礼,他也不想再放任下去了。
皇帝不再看低着头的左相,对沈予棠道:“你问便是。”
沈予棠得了首肯,朝着高侍郎走去,“侍郎大人,敢问令公子的身体是否有顽疾?”怕侍郎不信任她,继而补充,“我学过一些医术,今日见令公子,觉得他脸色似乎不太对。”
高侍郎声音沙哑无力,“我儿之前生过一场大病,命是保住了,但却落了个气血虚亏的毛病。”
“恳请陛下,让奴婢和太医一道去看看高公子的尸体。或许,能找出一些线索来。”
给了楚景淮一个“放心”的眼神,沈予棠便跟着太医离开了。
沈予棠认得这位太医,医术高明,为人和蔼,而且他很是认可母亲的医术,曾提议让女子也入太医院,可惜被先帝驳了。
“大人,如若人在气血虚亏的同时又不好好休息,是否会导致他出现休克的症状呢?”
太医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慢慢道:“你是指高公子吧,你说的情况存在,但高公子不是因为虚亏休克的。”
到了停放尸体的地方,太医向仵作说明来意后,就对沈予棠道:“丫头,你来。”他又仔细查看了一番,“其实方才他刚被捞起来,有些细节还没显现。”
沈予棠顺着老太医的手指的方向看去,竟然真的看出了问题。
高越的嘴唇边缘有一条浅淡的紫色痕迹,嘴角还有一些已经干掉的白色沫渍。由于被湖水浸泡过,此时已经不太容易被发现了。
沈予棠看向老太医,“这是,中毒?”
“砒霜,只需一点,便可要了人性命。”
沈予棠蹙着眉头,砒霜和梦徊草不同,梦徊草是随着时间一点点侵蚀人的内脏,突然有一天毒发,而砒霜毒性极快,如果要下毒,那也得是高越上船之后了。
那船上除了她和楚景淮……宫女!
沈予棠向太医说明除了他们,就只有一个宫女上来过,如果有人要下毒,那便只能是那个时候了。
但……方才太医已经查过那些食物没有问题了,沈予棠站在原地,寻找还有哪些地方被漏掉了。
她脑中突然闪过今日无意中听到的一句话,当时她在湖边,看着远处的荣王,听到有人说“荣王在大殿接待西鄞使臣。”
“西鄞使臣……西鄞……”沈予棠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她知道了!
西鄞使臣进宫了一种红色水果,就是那味甘且汁水饱满的丹果,每人的碗盏里只有三颗,而宫女刚端上来,高越就已经吃下肚了,如果把砒霜只下在了丹果上,那自然他们验不出任何毒。
“大人,恐怕需要验尸。”
沈予棠声音沉沉,医者眼里验尸不算什么事,但高侍郎那边就说不准了,好些接受不了验尸的人都会做出一些过激行为。
老太医也认同道:“无妨,你跟着我,待会儿我去说,我一个老头子,谅他也不会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