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还是不想,这似乎是个送分题,又似乎是个送命题。
林忆寒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说不想,会让沈喻白误会她不愿同他见面接触。说想,潜台词仿佛就是“我想你了”,而他们的关系显然没有发展到这种地步。
她其实,很希望能拥有更多与他相处磨合的时间。
既然做了夫妻,就应该学着去好好经营这段关系,努力去靠近、了解对方,不可日日冷淡慢待,否则终将心生嫌隙怨怼,落一个不欢而散甚至反目成仇的结局。
林忆寒并不奢求能与沈喻白有多长久,惟愿不辜负这段缘分,与当下的时光。
“你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徐阿姨提前准备。”她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不确定几点到家,晚饭不用等我。”
“哦,好。”林忆寒想到晚上要去给方新哲送茶叶,觉得还是和沈喻白说一声比较好,免得引发不必要的误会,“铂林电器的小方总订了一批茶叶,让我下班后给他送货上门,我回家也要晚一些。”
“不要一个人去,不安全。”很平静的一句话,听起来毫无波澜。
“知道了,我让店员陪我一起,没事的。”林忆寒是真的不好意思再耽误沈喻白的时间了,说:“你继续开会吧,我不打扰你了。”
“嗯,晚上见。”
*
傍晚下班时,天空已经飘起细密寒凉的雨丝,如烟似雾,渐渐织成一张灰蒙轻柔的幔帐。
这雨并不足以让路上的行人仓皇而逃寻找避所,但落到身上,会洇成难以烘干的潮湿,冷意缓缓渗入皮肤,一层层叠加,令人感到不适。
林忆寒早上是乘地铁来的公司,她的车昨天被表弟借走了。没有养成出门前看天气的习惯,她没带伞,不过恒茂店距离公司只有600米,干脆步行过去。
恒茂店留下的人是店长赵雪,她一下班就站在门口翘首以待林忆寒的到来,没想到几分钟后竟看到总裁冒着雨跑过来,内心默默感慨着对方没领导架子,赶紧回店内抓了把伞迎上去:“林总,您给我打个电话,我过去接您啊,怎么淋着雨就赶过来了。”
“没事,就几步路。”林忆寒笑着冲赵雪道谢,两人撑着一把伞,快步迈上台阶,在店门口的地毯上跺了跺脚才进去。
赵雪没把伞收进来,放在外面撑开晾着。她递给林忆寒一块干净的毛巾,说:“林总,我已经把小方总要的茶叶都装到车上了。”
原本,她是提前泡好了热茶,又把备的零食拿了出来,打算按照顾客的标准来接待林忆寒的。只是想到林总以前来巡店时说过,不要把心思放在奉迎领导上,便作罢了。
时间已近六点十分,林忆寒不想过多耽搁时间,用毛巾简单擦了下脸和头发,说:“好,那现在就出发吧。辛苦你跟我跑一趟了。”
赵雪受宠若惊,忙摇了摇头,笑着说:“不辛苦,应该的。”
方新哲住在「盛天华府」——位于上安市郊区的顶级别墅区,均价36万一平。
据说,这是前年他爷爷为了催他早日结婚,送给他的鼓励性礼物,当不当婚房倒无所谓,主要是追小姑娘时有优势,能当筹码甩一甩相亲市场的竞争者们。
他和林忆寒相亲时,还真做了一回爷爷的乖孙子,把拥有一套「盛天华府」价值4.8亿的独栋别墅当成谈资,反复提及。林忆寒当时坐在他对面听他大张其词,很是恍惚,总觉得方新哲不像富三代,像个土豪暴发户。
雨越下越大,路上的车却也越来越多,赶上下班高峰期,没堵算不错了。
赵雪将车速降下来,神经也比刚才紧绷了些。车是她的,她虽然开着很熟练,但副驾驶坐着领导,还是小心再小心,生怕出什么岔子。
林忆寒察觉出对方的紧张,开口说了几句诸如“慢慢开,不着急”、“你车技挺好的,很稳”之类的话,想让赵雪放松下来。
时常对顾客点头哈腰、对领导希旨承颜的人,猝不及防得到了鼓励和夸赞,感动之余,更深刻体会到了“人美心善”这四个字的含义。
后面的路程,赵雪确实多了几分信心,不再忐忑。
七点一刻,终于赶到「盛天华府」2号别墅。
大门敞开着,似乎是在欢迎林忆寒的到来。车停在灯火辉煌的院子里,她撑着伞,赵雪将茶叶礼盒从后备箱取出,整齐码放在折叠手推车上。两人尽量保持步伐一致,保证礼盒不被淋到,从坡道台阶走上去,按响入户门的门铃。
等了片刻没有反应,赵雪只能继续按。
好半天,才有人来开门,是一位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应该是保姆。
里面非常吵,男人的嚷叫声、嘻笑声甚至含混不清的恶骂声此起彼伏。烟雾缭绕混着辛辣浓烈的酒气,还有一股说不上来是什么的酸臭味,熏眼又呛人。
林忆寒闻着直犯恶心,站在门口不想进去,对保姆说:“麻烦请方少爷出来,他要的茶叶到了。”
保姆说了句“稍等”,转身折回室内。
几分钟后,一个穿着酒红色真丝睡衣、趿拉着拖鞋的年轻男人叼着半截香烟慢悠悠迈着慵懒的步伐出现,秀气白净的脸上露出烦躁不悦的表情,吊儿郎当道:“送货上门是这种服务吗?给我送进来啊。”
“抱歉,鞋底湿了,怕脏了您的地板。”林忆寒不卑不亢道。
“呵~”方新哲嗤笑一声,“把鞋脱了,给我送进来,不然投诉。”
“…………”
“林总,我送进去就好了。”赵雪见状,连忙把鞋脱了,赤脚踏入玄关,弯腰从停在门口的手推车上拎茶叶。
“没关系,我和你一起。”林忆寒脱下裸色高跟鞋,整齐排在一旁,直起身来问方新哲:“给您放到哪里?”
“你拎进来再说!”方新哲没好气道。
玄关处杂乱摆放了一堆男士鞋,运动款与皮鞋都有。客厅内五六个年轻男人都光着脚,衣服松垮凌乱,东倒西歪坐在意式真皮沙发上吞云吐雾、把酒言欢。蓝翡翠奢石茶几上杯盘狼藉,残羹冷炙与乱丢的烟蒂混在一起,地上的空酒瓶横七竖八。垃圾桶内东西堆积如山,似乎还有粘稠秽浊的呕吐物。
看样子,他们已经喝了不少。
烟酒味与酸臭味更加刺鼻,林忆寒和赵雪都被呛得连连咳嗽。
方新哲指了指空着的单人沙发,说:“东西放那儿。”
“呦~还真来了!”翘着二郎腿坐在长沙发正中央的男人目光紧紧盯着林忆寒,发出一声惊叹。
“行啊老方,都结婚了还对你念念不忘,让来就来。”旁边另一位说完,用力吸了口刚点燃的香烟,嘴巴张成O型吐出一串烟圈。
“方总订了一批茶叶,我和同事过来送货。”林忆寒简单解释一句,和赵雪一起把茶叶礼盒放在单人沙发上并整齐排好。她从风衣口袋里摸出送货单与黑色中性笔,转身递给方新哲,“麻烦您验一下货,没问题的话在这张单子上签字。”
方新哲不肯接,居高临下看着她,傲睨自若,语气嘲讽:“沈喻白那个老男人给你多少钱?你跟我相亲的时候装清高,扭头就跟老男人闪婚,甚至不在乎他有个八岁的儿子①,上赶着去当后妈,贱不贱?”
“请你说话放尊重些。”林忆寒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一字一句郑重道:“你觉得三十多岁的男人老,是因为你自己年轻得像孙子一样吗?你青春貌美,容颜永驻。”
了解林忆寒的人,经常会感叹她身上具备弓矢相济的气质。
她有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超尘脱俗感。三分温婉七分韵,杏眼圆润纯净,似水般平静,如月般柔和。面容清丽,像只小兔,有种不谙世事的乖巧感。
她似一阵轻盈的风,逢万千颜色不争分毫。
这种毫无攻击性的美,会让身边的所有人都放松警惕,甚至误以为林忆寒很好拿捏欺负。她也确实性情温和,轻易不会发脾气,然而当她不想忍耐时,便会坚定地以牙还牙,面不改色地说出噎死人不偿命的话。
言语刺耳,声音却好听。反击的话以轻柔婉转的嗓音心平气和地表达出来,被羞辱的人竟没那么气急败坏。
方新哲其实非常喜欢别人夸他长得好看。方家的男人没几个容貌出色的,纵然他曾祖母、祖母、母亲都是一等一的大美人,奈何姓方的丑基因太过强大,生出来的孩子不论男女,都是像自己的父亲多些。虽说一代又一代的血脉传承中在靠貌美的另一半努力改良优化,终究收效甚微,三代人也就出了他这么一个眉清目秀的。因此,全家上下都对他寄予厚望,想让他早点结婚,多生孩子,好让方家的后代打破“子子孙孙丑,世世代代陋”的魔咒。
听到林忆寒说他“青春貌美”时,他发自内心地笑了,比起反讽,更愿意相信这是夸赞。他非但一点都不生气,刚才咄咄逼人的气焰都落了些。
坐在沙发上的那帮狐朋狗友却是听不下去,一个个敲起边鼓来——
“你在床上和沈喻白颠鸾倒凤的时候,他拿你当孙女哄吗?”这话掺着鄙薄嘲谑的笑,很明显是在针对林忆寒说方新哲像孙子的那句话,毕竟她比方新哲还小一岁。
不等林忆寒开口回击,另一个人迅速接上:“听说领证第二天,你因为赖床不起,被沈喻白揍了。怎么,是他头天晚上做的太狠太卖力,累着你了吗?”
第三个人神态夸张,故作惊讶:“沈喻白都三十三了吧,竟然还行?你俩一晚上几次啊?你求饶的时候是喊他daddy还是grandpa啊?”
赵雪站在林忆寒旁边,听的面红耳赤,扭头看了看对方的反应,发现也没比她淡定到哪里去。她想开口帮忙,又怕引火上身,毕竟这几位公子哥的嘴太毒,她这个普通人的脆弱心脏承受不了。
林忆寒暗暗攥紧了手中的送货单和笔,一时竟不知该怎么维护自己和沈喻白。
他们都在笑,这笑声放肆又尖锐,吵的人头疼。
“你们的母亲如果知道自己养育二十多年的儿子随便对女生开|黄|腔,应该会很后悔把你们生下来。”一道深沉冷厉的男声乍然出现,瞬间止住了寡廉鲜耻的笑声。
屋内的所有人,在看清是谁说出的这句话后,无一例外全都愣住了。
来者携着一身寒气,面色沉冷,凛若冰霜,比大家印象中更加严肃,看起来有点吓人。
正是林忆寒的丈夫,沈喻白。
“你怎么来了?”林忆寒最先反应过来,意外也慌张。她不知道沈喻白听到了多少,那些龌龊腌臜的话不配脏了他的耳朵。更要紧的是,她和他还不曾有过夫妻生活,如此敏感的话题怕是会让二人的关系平添一层尴尬。
“来接你回家。”沈喻白的语气转为温和,眉眼也温存许多,与刚才判若两人。他手上拎着她脱在入户门外的裸色高跟鞋,说完话后直接单膝跪地,想要为她把鞋穿上。
林忆寒受宠若惊,下意识往一旁闪躲,说:“我自己来就好。”
下一秒,白皙纤细的脚踝被一只宽厚温热的大手握住。男人的手掌有些粗粝,如同砂纸,此刻毫无阻隔地触碰到她细腻光滑的肌肤,磨得她微微发痒。
“抬脚。”
林忆寒不好再推拒,乖乖照做。沈喻白手上的力道正好,没有握疼她,又能完全掌控引导着她,慢慢将鞋穿上。她庆幸自己的平衡力还不错,身体全程没有摇晃歪斜,不需要弯下腰扶着他的肩膀才能保持平稳。
众人惊愕骇然,看到这一幕都吓得噤若寒蝉。毕竟一直以来,沈喻白“抛妻弃子”的渣男形象深入人心。
十年前,沈家与上安市的名门望族汪家联姻,人人称赞沈喻白和汪家三小姐汪雨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金玉良缘。
不知为何,两人的情侣关系只维持了两年。若是好聚好散也罢,偏偏是订了婚又闹退婚,当时的汪雨桐还怀了沈喻白的孩子。听说她不想分手,挺着大肚子跪在地上哭着求沈喻白不要如此凉薄绝情,就算厌弃她,也别迁怒于他的骨肉,甚至双方父母都出面劝说,却是于事无补。
汪雨桐伤心过度,整日以泪洗面,情绪波动太大导致早产,七个月便生下一男孩儿,好在其健康活了下来。有人说,她是自愿将孩子留给了沈家,也有人说,是沈喻白的父母一定要这个孙子。
如今孩子已经八岁,却一直养在爷爷奶奶那里。沈喻白根本不管,每年见孩子的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说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了。
曾有人猜测,孩子不是沈喻白的,所以他才坚决要和汪雨桐分手,恨屋及乌,也讨厌这个野种。可大家瞧他父母如此疼爱这个孙子,又觉得绝无这种可能。
渣男就是渣男,不需要理由。
这样的一个渣男,竟然会单膝跪地为新娶的美娇妻穿鞋?立爱妻人设挽回形象么?
如果只是随便演演,倒还好说。怕就怕,他是动真格的。
只见沈喻白缓缓起身,瞧了眼林忆寒手上的送货单和笔,径直拿了过来,递到已经呆愣住的方新哲面前,却是半个字都没说。
方新哲反应不慢,立刻就回过神来,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单子和笔,哆哆嗦嗦地在右下角客户签收那里写下了春蚓秋蛇般的三个字,又恭恭敬敬地还回去。
沈喻白把收货单和笔放入了自己的风衣口袋,说:“道歉。”
方新哲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脑的,毫不迟疑地乖乖照做。他冲沈喻白弯腰鞠了一躬,语气可以用卑谄足恭来形容:“沈先生对不起,我不应该让您老婆……”
“跟谁道歉?”沈喻白的声音比刚才更森冷几分。
“……”方新哲只好没脾气地又冲站在沈喻白旁边的林忆寒深深鞠了一躬。
其实这夫妻俩站在一起,方新哲无论是冲谁鞠躬,两人都能受着。但沈喻白非要较这个真儿,色厉内荏的怂包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林小姐,对不起!我不应该以送茶叶为由骗您过来,对您说那么难听的话,还任由我朋友也对您出言不逊。我错了,以后保证不会了,希望您能原谅。”
林忆寒知道对方的道歉大概是迫于沈喻白的威压,而非出自真心。她并不想说“没关系”,沉默几秒,纤细修长的手指轻轻扯了扯沈喻白的袖子,说:“他应该跟你道歉的。你没来之前,他骂你骂的可难听了,还说你老。”
她的声音不大,语气温柔平静,落在旁人耳中,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火上浇油,更是有人撑腰后就肆无忌惮的撒娇卖乖。
这话堪比“老公~你看他~”的杀伤力。
“没有没有!”方新哲冲着沈喻白连连摆手,矢口否认,“我没骂您!不敢!”
林忆寒:“你骂了。”仍是语气淡淡的,平静无比。
“没有!我没骂!”
从沈喻白进来就躲在一旁充当透明人的赵雪见状,开口附和自家总裁:“我也听见了,你骂得很难听。”
“你放屁!”方新哲不敢对林忆寒说重话,只能把矛头对准赵雪,下一秒却因急着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打自招,“我没骂!我只是说他老男人而已!”
林忆寒挑了下眉,又扯了下沈喻白的袖子:“你看,他承认了。”
沈喻白面无表情,抬手握了握林忆寒单薄清瘦的肩膀,却感受到她的风衣一片潮润,“你淋雨了?”
“?”这话题真是转的猝不及防。
林忆寒下意识摇头否认,却见男人直接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色长款风衣,轻轻一抖,抖去风尘与寒意,说:“穿我的。”
她想拒绝,又怕这样显得过于生疏。犹豫几秒,还是依言脱下了自己的风衣,由沈喻白为她披上他的。
他极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湿外套,搭在了自己的左臂弯,温声道:“伞在门口,去车上等我。”
虽然文案中已经说明,还是再强调一下:男女主是彼此初恋,双洁。孩子不是男主的。
新人一枚,希望大家可以喜欢这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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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