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上的人很多,多到根本数不过来,或是皇室血统的皇子皇孙,又或是位高权重的达官显贵,有阮明月认识的,也有她不认识的。
月光清冷,正如阮明月一般的孤傲,此刻她所心仪的少年郎,幽幽的视线正若有若无的落在祝凝昭的身上。
怎么会呢?
她抿一小口清酒,只觉得还未喝都已经微醉。
夏日蝉鸣,烈阳炙热,宫中修葺的殿前有一潭湖,湖水不浅,天子为了让皇后高兴,在里面放了不少的鱼虾虫蟹,湖面上开了很多漂亮的花,最耀眼的大抵上是一朵又一朵的荷,粉红色的瓣,长长的茎,高傲的立在水中,不蔓不枝。
浮着的萍倒是没有根似的,来回地荡,一阵风吹来,便不由自主地往外飘,浮萍底下的鱼倒是游的欢实,争着抢着要吃东西,湖水清澈但并不见底,只有在旁边的假石周围,才能看见一两只虾和蟹。
宫中嫔妃争斗,锦妃被推入水,带着阮明月一同沉了湖底,众人皆是着急慌乱,她眼看着锦妃被人拉了上去,耳中大抵听到湖中可还有人的字眼,想发出声音却好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看着湖顶的阳光照着水波,粼粼的波纹摆动的无力极了。
胸腔里的气越来越少,濒死的窒息感越来越强烈,她也不过一个七八岁的姑娘,那时的阮明月心头被恐惧占据,是南玉书纵身入水,从能夺人性命的湖底将阮明月救起,那时锦妃已经被安置在寝殿中,天子得知此事,怒火中烧,下令严查。
她呛了几口水,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南玉书,他额间的水珠顺着鬓角的碎发缓缓滴落,晶莹剔透闪着人的眼睛,阮明月红着眼眶道谢,他只道举手之劳。
这种俗气的救命之恩,偏偏就是让她念念不忘。
父亲得知她落水之后,请求皇上彻查,对南玉书更是赞许有加。
而后他身体抱恙,她前去探望,帕子上的熏香能安神,他收下了她的手帕,彼时的上京说的最多的就是南玉书和阮明月的佳话。
南玉书和阮明月,好像他们两的名字天生就该写在一起。
如果不是祝凝昭的话……
窗外的树枝的影子,顺着月光一点点拉长,落在地面上,落在南玉书的肩头,落在阮明月看向南玉书的的视线里,那抹阴影仿佛带着愁怨一般,慢慢挪到了阮明月的脚边,又慢慢攀上了她的裙摆,直到停在那片花纹上的时候,阮明月向祝凝昭说,鱼尝起来不错,酒也不错,可以尝尝。
祝凝昭从不喝酒,阮明月却在此刻向看看祝凝昭饮酒,皱眉的时候,是不是南玉书的眼神就会着急迫切。
恶作剧般的,带着坏心。
“明月,我……”祝凝昭轻声开口,说道,“我身体抱恙许久,痊愈刚过不久,若是饮酒,只怕回府又得一顿头痛难受。”
祝凝昭淡蓝色的裙子典雅大方,青丝柔顺垂下来,几缕顺着她的额角落下来,清澈的眸子真诚而善意,婉拒的模样也是端庄有礼,面面俱到,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无人比拟。
“对!”秦灵璐笑着点点头,手在空中晃了晃,连忙放在祝凝昭的肩膀上,看样子倒是饮了不少的梅子酒,“祝姐姐身体恢复不久,肯定难受,还是不喝的好,只是这梅子酒确实很好喝,祝姐姐尝不到可惜了~”
秦灵璐的脑袋摇摇晃晃,眼神也不清明,脸颊红红的,看起来兴致颇高。
祝凝昭蹙眉有些担心,连忙问秦灵璐身边的丫鬟:“灵璐尝了多少?”
身后的丫鬟唯唯诺诺道:“小姐贪杯,喝了有七八杯……”
阮明月看了一眼秦灵璐,本身针对祝凝昭的冷意都散了些许:“灵璐这性子,只怕是管不住,能让灵璐都称赞的,凝昭不饮倒是有点可惜。”
她也很轻易地作罢,就这样将自己的心事带着那抹阴暗的影子藏了起来。
宴会上觥筹交错,皇太后用了膳之后便回宫歇息了,奔着为皇太后贺寿的宴会并没有立刻停止,歌舞自然是必备的节目,舞蹈上场,寒风吹起舞姬的轻纱,一圈一圈转开成一朵张扬的花朵,七八个人的动作经过系统的训练,来回地转,整齐划一。
她仿佛看到了天子俯视,目光从上而下,有些意气风发地颁旨,南阳王尚未婚配,朕倒是看镇国公府小姐端庄有礼,担得起南阳王妃的位置。
今夜的月亮格外的圆,透着窗外看去,两三点星子有些孤单,祝凝昭的心口绞痛,眼前一花,一瞬间看到在狱中惨死的父亲,端着架子来的南玉书,他淡漠的语气,居高临下的模样,南阳王府的书信,在祝凝昭脑中来回地绕。
祝凝昭看着在面前起舞的舞姬,灵巧的手,细瘦的腰,修长的腿,将舞裙玩到淋漓尽致,明明并不热,她却觉得热得头晕。
找了个借口离开了位置,秦灵璐拽着他的袖子要祝凝昭再等等,祝凝昭轻声应着一会就来,阮明月则轻轻瞥了一眼祝凝昭,她孤傲清冷,明明面无表情,却能看得出来喜悲,此刻的阮明月大抵也不怎么愿意将祝凝昭留下来。
祝凝昭提着裙摆走了出去,殿内的宴会还在继续,殿外的冷气瞬间袭来,让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南玉书正喝着酒,目光轻扫,只瞥见祝凝昭的位置没人了,旁边的秦灵璐已经撑着脑袋看样子是快要睡着似的,阮明月的余光则静静落在自己的身上。
南玉书不由得对着阮明月笑了笑,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便同自己身边的人说要出去一趟,一会再进来。
冬月凉风习习,并非是吹过万千绿绦,而随风摇摆的柳枝看上去有气无力。
南玉书一身月白锦袍,映着月光看得出俊朗的五官,他的眉紧紧蹙着,眼神焦急,左顾右盼地像是在寻找什么,步下生风。
半响,他的脚步缓缓变慢,站定。
祝凝昭一袭淡蓝长裙站在远处,月光倾泻下来,看起来倒是有种别样的韵味,她看上去很寂寥,同刚才在宴会上不一样,她的身边没有秦灵璐和阮明月的时候,整个人倒是显得有些冰冷,就像是现在的的月光,只见她的脊梁挺得笔直,抬头望月。
柳枝俏皮的划过她的裙摆,微风轻轻蹭起她的衣襟,他站在远处看了一会,还是缓缓走近了祝凝昭。
他勾起唇角,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稳,声音像是在调侃和玩味:“不知祝小姐可是和我一样觉得宫宴没什么意思,才出来透透气?”
祝凝昭微微一怔,转过身来,眼神还带着些许迷离:“南玉书……”
南玉书听到这三个字,声音里的玩味和调侃也渐渐消失:“凝……”
他看到祝凝昭慢慢清明的眼神,指尖慢慢聚拢,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十分耐心,说出半真半假的事实:“祝小姐,可否同我一样觉得这宴会闷的很,才出来透透气?”
只见南玉书月白华袍,站在月光下,衬得他温润如玉,她喜欢的南玉书就是这般让人觉得温润如玉,谦谦有礼,不由自主地让人想靠近,但她喜欢的南玉书也会淡漠冷酷,绵里藏针,借着一首子虚乌有的打油诗将祝家摁进泥土里。
月光冷冷的,祝凝昭也冷冷的:“不知南阳王找小女子有什么事情?”
褪去喜欢的外壳,关心也显得多余,此刻的祝凝昭和南玉书两个人相对而立,咫尺天涯,她看起来同南玉书之间隔着一道深不见底的天堑。
他向前两步顿了顿,接着就往后退,退到距离祝凝昭不远不近的地方,还是那副假装调侃和玩味的语气:“听闻上京的人说,祝小姐爱慕我多年,见我一面后便念念不忘,甚是思念?如今怎么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上京中南玉书和阮明月两人的佳话人尽皆知,祝凝昭即使爱慕,也像是陈年的酒,被埋在树下,耐心地等待着醇香飘荡,即使从未被人发现,也是自身沉淀出的酸涩。
她的爱慕,很少人知道。
只是现在不会再爱慕了。
她笑了笑,在月光下的轮廓晃着人的眼,一字一句地说:“爱慕你的人,是阮明月。”
南玉书站在暗处,祝凝昭并看不清南玉书的神情,只听到他声音像是含了砂砾一般沙哑,又有着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不确定:“我一直不太相信这江湖的传闻,想到这话听谁说,都不如听祝小姐本人亲口告诉我。”
他看向祝凝昭,眼睛宛如深邃的大海,只是定定的盯着她,又是那种感觉。
从头至尾的审视,暗藏在眼眸中的打探,隐隐浮动的寻找,甚至有着不同寻常的执着。
“这话是谁说的?”
他的语调拉的很长,像是要为祝凝昭找什么公道一般:“要是让我知道谁在造谣,我一定要好好教训。”
“传言而已,又不会中伤凝昭,也不会中伤王爷。”祝凝昭垂首轻笑,想起来什么似的,皱眉道,“若是惹得明月不开心,倒是值得好好罚一罚。”
“凝昭觉得有些冷了,就先回去了。”她不紧不慢的行礼,没有丝毫要等待南玉书的意思,更没有催南玉书回去的意思。
她一点也不关心南玉书是否觉得冷,也似乎懒得再同南玉书寒暄。
淡蓝色的长裙飘逸,她的身形绰约,映着月色的背影渐渐远去,却听到南玉书的声音从后面传来:“祝小姐,我喜欢你,不知可否赏脸做南阳王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