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的下赤皇宫,红墙绿瓦,宫墙边的细柳被寒风刀刀割过,只剩光秃秃的枝干,随风摇摆没有春天的生机,只让人觉得萧索。
祝凝昭一身淡蓝色的长裙,缓缓走过宫墙的长廊,九重门内更是络绎不绝的人群,皆是玉冠华服,神采奕奕。
宫宴本是天子家宴,理应只有皇室能够参加,从修明帝之后的下赤,只要宫中设宴,不管是皇子王孙还是朝廷大臣都被邀请,天子与民同庆,而这次为皇太后贺寿更是举办的格外隆重,达官显贵,王公大臣,均在此列。
王恒珉从祝凝珏背后钻出来:“凝珏,你今个的精神看起来还蛮不错的。”
他剑眉星目,玄黑的锦袍将王恒珉衬得更加成熟稳重,眉眼间的少年意气好像都快要溢出来,对着同窗更是随性洒脱,上手就搭着祝凝珏的肩膀。
祝凝珏看了一眼王恒珉身后跟着的小丫鬟,夜晚虽有烛火,但仍看不清她的样子,只是依稀看到她眉眼间的朱砂痣,便明了很多,祝凝珏锤了王恒珉的左肩:“你也不错!”
祝凝珏笑着打趣:“等会定有好多美女姐姐,你带着她来,也不害怕她心里不高兴?”
王恒珉喜欢姑娘,更喜欢很多漂亮的姑娘,只是这位小丫鬟出现之后,他的好兄弟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去过花楼了。
“你别乱说。”王恒珉心下一慌,声音有些不稳,但又像是转眼想到了什么,又慢慢镇定下来,松开祝凝珏,“不和你扯了,小爷我要去前面看看秦二公子来了没有。”
王恒珉正准备往前跑,后脖领子就被揪住了。
“今日宫宴不能胡闹。”
祝凝珏抬头望了一眼,果不其然,只王恒珉的哥哥王恒玉。
王恒玉比王恒珉和祝凝珏两人高半个头,与王恒珉不同,王恒玉平日里温文尔雅,说话也都谦谦有礼,虽说同父异母,但两人关系不错,依着王恒珉的性子在上京,没有王恒玉给兜着,只怕是要惹出不少事端。
“哥,我就去看看秦二公子来了没?”王恒珉被王恒玉揪着领子,只觉怎么还拿自己当小孩子,这大庭广众的,一点面子也不给,心下一阵气恼。
“父亲特意嘱托我,今日宫宴格外重要,若不是父亲身体不适,不便前来。”王恒玉眯着眸子,低头看看准备跑路的王恒珉,又瞥了一眼王恒珉身边低眉顺眼的小丫鬟,缓缓开口道,“圣上龙心欢悦,可不能让你坏了气氛。”
王恒珉越发觉得这套说辞十分无理,哪叫他坏了气氛,他虽是生性顽劣了点,但有秦二公子在,他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平日里小打小闹的,他哪敢在圣上面前闹啊?
祝凝珏用力的点点头,附和道:“恒玉哥哥说的是,恒珉听话的时候可不多。”
祝凝昭扯了扯祝凝珏的袖子,向王恒玉微微颔首以示歉意:“家弟语出欠虑,还望王公子见谅。”
王家长子王恒玉是礼部尚书,因而更加注重礼仪,她对王恒玉颇有好感,此人笔落惊天地,诗成泣鬼神,仅次当年的状元郎段绂段大人,段大人门下收有王恒珉和祝凝珏两人,一起同窗自然亲近不少。
“祝小姐不必如此,他们二人本就一同习书,凝珏说的未尝不对。”王恒玉笑了笑,不抿着唇的时候看起来温润和善,倒不像是王恒珉日日害怕的长兄。
王恒珉最终还是没有追着去找秦灵晔,老老实实呆在自己哥哥身边,只是看起来垂头丧气的,没有那么神采奕奕了。
男子女眷分开而坐,祝凝珏同祝凝昭被人引着各自落了座,正如秦灵晔所料的那般,她的身边就坐着秦灵璐。
秦灵璐笑着朝祝凝昭跑过来,脸上的开心溢于言表:“祝姐姐!”
祝凝昭勾起唇角,将秦灵璐跑得有些倾斜的发簪正了正:“灵璐,今日真好看。”
“我选了好久呢!”秦灵璐骄傲的将自己袖子上的山茶花给祝凝昭看,那上面的金丝银线绣法简单,但是却十分雅致,“灵柯哥哥说,山茶花好看。”
“山茶花好看,但是这人更好看。”阮明月从远处走过来,被人引着坐在了秦灵璐的旁边。
秦灵璐声调拔高:“阮姐姐!”
但由于周围一圈人都惊讶的回过头,看了一眼是秦家小姐时候,又整齐划一地转过去,秦灵璐突然想起来二哥今日出门的时候给她说,你可别到时候大喊大叫,平日里每个贵小姐的样子也就算了,今日可是宫宴,传出定国公小姐是大嗓门,到时候灵柯一定罚你。
秦灵晔似笑非笑的眉眼十分讨嫌,秦灵璐当时可是一口否认,那你到时候可别把逛花楼的样子摆出来,让皇叔叔看笑话!
她下意识捂嘴,看向秦灵晔,只见秦灵晔一身玄黑坐在后方,谈笑落落大方,脊梁挺得笔直,倒是没有一点失态的样子,旁边坐着王恒玉,竟然也不逊色半分。
秦灵璐蔫了:“阮姐姐……”
这被二哥给比下去了,这可不行。
她暗暗较劲,学着阮明月和祝凝昭的模样,顿时优雅了许多:“阮姐姐,这里。”
祝凝昭心下一阵琢磨,看到斜对面的秦灵晔,将秦灵璐的心思猜了七七八八,看着她的小模样倒是有些忍俊不禁。
最前面坐着的是嫔妃,公主,中间坐着的是朝中重臣的女眷夫人,后面坐着的是其他女眷,阮明月和张岚馨一起过来,光是阮明月坐在秦灵璐的身边,只怕张岚馨在后面坐着。
祝凝昭这样想着,微微偏头,便看到自己的斜后方是张岚馨,她穿着那件很好看的红裙,有几分典雅,相隔甚远,看不到张岚馨裙摆上的珍珠,领口上的祥云团团,像是过渡着好运气。
祝凝昭看向张岚馨的时候,张岚馨像是感受到了谁的目光,抬起眼就看到了祝凝昭。
四目相对,张岚馨却连忙低下了头,像是心虚。
祝凝昭想起阿和的告诫,不由自主勾起唇角,心里默默想着,也不知道张岚馨是否拿着玉笛呢?
对面的位置分布大致相差不多,皇室总是坐在最前面,天子左手边是皇后,皇后之下便是各宫嫔妃公主,右手边是太子南玉擎,南玉擎之后就是南阳王爷南玉书,南玉书之后的皇子也都一一落座,只是很显然南玉书同南玉擎在天子心中大抵没有什么不同。
祝凝昭看向南玉书,他一身月白华袍,衬得人精神万分,眉眼俊朗,他的视线缓缓移过来,不知道是在看阮明月还是在看祝凝昭,眉紧紧蹙起来,神情依旧淡漠,余光却夹杂着很多情绪,祝凝昭只觉这场景恍若隔世。
细细算来也倒应该是隔世,都已经死过一回了,能不是隔世吗。
她的目光从南玉书身上移开,缓缓看向别处,却只见在南玉书一排的后面,有个人影十分熟悉。
那人的也是锦衣华服,距离太远只是依稀看得出是当日在永绸庄同她抢夺红裙的男子。
祝凝昭微微怔住,下赤天子皇子众多,她又是镇国公府嫡女,如同此类宫宴也受邀不少,但从未见过此人,更没有听说过还有一位这样的皇子。
他并不与人交谈,只是低头抿酒,身着玄黑色的衣服又坐在角落里,几乎隐蔽到看不到。
阮明月轻声道:“凝昭……”
阮明月的轻唤让祝凝昭的收起了目光,也暂停了心中的疑惑,她扭头道:“明月,何事?”
只见有人将糕点和食物一一捧上来,宫女们一个接着一个,直到将桌前都摆满,九五之尊的位置上天子的笑声爽朗:“大家一起用膳,不必拘束。”
众人皆道:“谢皇上。”
在殿内觥筹交错的回声中,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今日的主角皇太后坐在上位,皇上给夹着菜,看的出孝心一片。
祝凝昭无意间又瞥见了南玉书的目光,若有若无在她身上游移,看得人烦躁。
祝小姐既然来了,又何必走开?
我来这,是等你。
祝小姐注意身体。
……
是重新回到宣统二十三年的缘故吗?
还是从前的宫宴他的目光也是这般炙热。
她倒是万万没有想到,给她解围的还是阮明月,阮明月看着祝凝昭,指了指面前的一道菜:“凝昭,你尝尝这个鱼,肉质鲜美肥嫩,口感尚好。”
祝凝昭抓住了救星似的,连忙点点头:“我尝尝,谢谢明月。”
这句谢谢是实打实的,她可不想接着和南玉书四目相对了。
她在用膳,南玉书的眼神并未移开似的,还是让人觉得不舒服,阮明月则坐的离祝凝昭近了点:“凝昭也可以尝尝这个。”
她玉手轻抬,将一杯酒推在祝凝昭的面前。
“凝昭酒量不佳……”
阮明月则看着祝凝昭,月光洒在她的头上,衬得她整个人更是清冷,开口却温柔:“凝昭,今日宫宴,大家都兴致很好,上次在莫琼轩一同比试丹青,凝昭所作之画明月佩服不已,在此还希望凝昭能接受明月的敬佩之情。”
她拿着酒杯,说出的话让人无法拒绝,温柔中透着虚情假意。
祝凝昭从不喝酒。
眼前的阮明月将酒杯又往前推了推,意图明显。
她在计较些什么,无非是南玉书的目光,她又在怨恨着什么,也无非是丹青会上心爱的人给自己的冷颜。
祝凝昭实在是罪魁祸首。
祝凝昭看着面前的酒,思量万千:“明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