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台里后,林鹿拖来椅子,直接坐在游俞的办公桌旁把视频素材轮了一遍,惊喜地发现,游俞的拍摄技术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好。
画面干净、构图巧妙,很会利用前置遮挡物保护受害者家属的**,但又不会显得很呆板刻意;运镜也很稳当,甚至有些地方直接一镜到底;而且能够捕捉细枝末节,空镜的光影运用极具电影美感。
更难得的是!他能懂她!他能跟着她的眼神去拍摄重点,懂她想要什么。他们甚至只是第一次搭档,竟能有这种心领神会的默契。
林鹿激动地扭头想要盛赞游俞一番,而正偷偷凝视着林鹿侧颜的游俞始料未及,惊慌地怔住。
窗外一束暖黄色的斜阳正巧打在游俞的眼睛上,像给他漂亮的眸子覆上一层金色流光薄纱,只透出半隐半现的清亮的浅色棕瞳。
林鹿愣住了,脑袋一时卡壳,忘了自己想要说什么。
“小鹿?”
游俞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林鹿心虚地站起身,椅子在瓷砖地板上摩擦出一道刺耳的噪音,办公室其他同事都闻声望过来。
“呃……拍、拍得太好了!真是挖到宝了,哈哈!”说完林鹿也自觉有些尴尬,她敛住笑,摸了摸鼻尖,疾步逃回自己的工位,头也不回地说,“尽快把视频传到上载工作站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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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鹿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看着对面游俞毛绒绒的柔顺的黑发,内心一阵窘迫。
不是,怎么回事啊林鹿!脸这么烫,拿这脸去烙人都称得上满清十大酷刑!都怪该死的马主任,安排这么帅一小伙做我搭档,作何居心!
电脑上的微信图标突然跳动,点进去是游俞刚刚发来的消息:小鹿,是不是我哪里没拍好?没关系的,你告诉我,我会改。
游俞忐忑地看着林鹿微微露出的头顶,心想:小鹿刚才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一定是我做得还不够好,她太善良了,不好意思跟我直说而已。
好家伙,怎么会让他产生这样的误解。林鹿键盘打得噼里啪啦,“真的拍得非常棒!!!小俞不许瞎想!我特别满意,请务必继续保持!”
对话框中没有再跳出游俞新的消息,过了好几秒,他的声音直接从对面传来。
“好”。
轻得像一阵微风,林鹿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她狐疑地抬头,一下就撞进游俞带笑的眸子里。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林鹿飞速地埋下头,生怕他发现了什么异常。但又怕这个心碎小可怜再次误会,便将大拇指举过头顶晃了晃。
恍然间又听到了一声极低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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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好电视稿、剪完视频,林鹿靠在椅背上再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
她没有按照马主任暗示的那样,把新闻重点放在受害者家属上。而是做成了解释性报道,将碎尸案与另三起失踪案结合起来,针对民众目前普遍关心的问题、存在的疑虑,着重突出警方的研判与提醒,既警醒民众近期尽量减少夜间不必要出行、提高防范意识,又不至于使民众对警方失去信心、过度恐慌。
林鹿把视频传到审核系统后,没过五分钟,就接到了马主任的电话。
“这条做的很不错,既有深度,也有温度”,马东先是夸了一番,最后才强调,“到时跟进报道,还是最好出一条聚焦受害者家属的具有人文关怀的报道哈”。
林鹿嘴上应着,心里却不由吐槽:不亏是爱看苦难叙事与煽情鸡汤结合的中年男文青啊。
一直等到视频审核通过后,林鹿起身准备回家。
外面的天已经朦朦黑了,因为这段时间经常下雨,天黑得也比往日要早。林鹿这才发现,同事都已经走完了,办公室只剩下她和游俞两个人。
林鹿拿上包,起身伸了个懒腰,慵懒地问道:“小俞,你还不走呀?”
“现在走!”游俞直直地站起来,竟给林鹿一种“他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她开口”的错觉。
在等电梯时,身为前辈的林鹿象征性地问了一嘴:“你怎么回去?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游俞面上闪过一丝纠结,虽然他自己有开车来,但是他不想错过和小鹿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可天色已晚,最近也不太平,若是小鹿送他回去后,自己一个人再开车回家更不安全了……他沉默几秒,最终还是理性占了上风,“不用啦谢谢小鹿,我开车回去”。
两人在地下车库分开,出大门时又很巧一前一后再次碰上了。
林鹿看着游俞车尾的标志陷入沉默。好家伙,这车貌似价格得有她的十倍贵。可恶啊突然觉得她的小mini也不是那么适合搭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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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车停到小区车位,林鹿就近找了家螺蛳粉店嗦了碗粉。
吃完时已经快到七点半,小区里出来散步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三三两两并肩悠闲地牵着狗;小孩子也都写完家庭作业,扎堆聚在一起许是商量着什么乐子,偶尔一齐大笑起来,那种不知忧愁的肆意与快活所迸发出的感染力,让林鹿也不由放慢脚步。
直到进了楼道,热闹的氛围才慢慢淡去。
林鹿一边刷着手机,一边等电梯。电梯门开的那一刻,她不经意地偏头,发现不知何时离自己半米远的侧后方还站着一个人。
进电梯后,本着礼让意识,她等了几秒,想让对方先按,等他按完挪步后自己再按。可就站在按键旁边的人却纹丝未动,手仍然插在裤子口袋里。
哥,这时候就不必耍帅了吧。林鹿一阵无语,只好伸出手,越过他的身前按下“19”。
等林鹿按完不过三秒,电梯已经开始运行了,那人才按下“20”。
林鹿微微侧目,右后方的男子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黑色口罩,穿着灰色连帽卫衣和深灰色的宽松长裤,整个人全副武装、包裹严实。他低着头,从林鹿这个角度看过去,简直是一点肌肤都看不见。
好奇怪的一个人。林鹿内心嘟囔道,穿这么多他不热吗?
许是感知到了林鹿的视线,男人终于晃了下身子,抬起左手压低头上的鸭舌帽。
林鹿眼尖地看到他卫衣袖口有几点不打眼、却也的确不太和谐的暗红色斑渍,像是红墨水或血液飞溅到衣服上留下的痕迹。
她正欲看仔细一些,男子朝她这边扭了一下头,下巴正要抬起之时,林鹿赶忙移开视线,假装继续刷手机。
19楼很快就到了。林鹿收起手机,迈出电梯,在电梯快要合上的前一刻,她终究还是忍不住该死的好奇心,扭头看过去。
一回头,那男人也在直勾勾地盯着她,那双黑漆漆的瞳孔在露出的一小片异常白皙的皮肤衬托下显得更加幽深。
一瞬间,林鹿寒毛倒竖,有种可怖的直觉直冲天灵盖。她立即转回头,感觉电梯已经上行后,才快步往家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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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鹿坐在沙发上放空自己,过了好一会儿,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
手机那头的文君还在笑自己疑神疑鬼:“这不就是妥妥的宅男穿搭吗?你在怕什么呀,还回头看人家,社恐震怒!!”
游俞反驳道:【说不定真有什么问题呢,小鹿警惕性高是好事!】
林鹿捧着手机,无比认同地点了点头,【还是小俞懂我啊,好弟弟】
文君接连发来数张黄豆头无语冒汗的表情包,对此评价道:【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吗?】
【?】林鹿不懂文君说的是什么意思,她以为会有人解答一下,结果文君自己又插科打诨扯到别的话题上去了。
看着吵闹的仿佛有上百号人的三人群,林鹿笑着摇了摇头,放下手机,先去洗漱了。
洗完澡,昏沉的脑袋清醒许多,她也开始觉得应该是自己多虑了,她怎么会只是对上那黑色的瞳孔,甚至都没看清完整的面容就感到瘆人了呢?
重新拿起手机时,各种群的消息已经99 了,她先点进三人群,最近的一条来自文君:【小俞,上头有规定,建国之后不许成精,你收敛一点,快把本体藏起来!】
往上翻是游俞的表情包:小狗欢呼.jpg
林鹿“噗嗤”一下笑出声。文君这张嘴,可真欠呐。
再往上翻是文君连着发的好几条微博链接:【小鹿!你的报道上热搜了!】
林鹿一一点进链接,是各种主流媒体、自媒体大V转发的花城电视台“晚间新闻”有关“雨后碎尸案”报道的片段,网友反响热烈,纷纷转评表示:逝者安息,愿早日抓到凶手!
其中有一条评论被众多赞顶到了热评:【这篇报道做得真不错啊!信息量很大,而且记者也没有哗众取宠,刻意写一些博眼球的煽情内容】
林鹿有些意外,心头却涌过一股暖流。这篇报道她并没有出镜,只是在字幕栏署上了名字。世界上叫林鹿的人很多,或许这次夸她的人中也有不少曾在当前怒骂过她。
但这在林鹿心里足以说明,绝大多网友其实是对事不对人的,他们觉得好的报道便会毫不吝啬地夸赞,觉得不好的也会不留情面地指责,尽管这个过程中可能会有些过激行为,但他们也不完全是毫无理智的人。
那……是不是也表示,她其实是有时间也有能力去扭转此前因为误解而造成的种种负面形象呢。
说实话,她刚才其实都不太敢看评论,她怕评论区又会重现六年前那样铺天盖地的谩骂。那段被全网追着问候父母、人肉到有人往她学校寄花圈、各种社交账号每天收到上千条人身攻击的黑色记忆,她现在回想起来还不免有些心惊。尽管那时候她表现的无畏得像个斗士,但其实总会在夜里害怕到缩进被子里偷偷哭泣。
起初,她不解、委屈,甚至觉得网友无可理喻。后来她慢慢释怀了,才懂得那种群起攻之的民愤究竟来自哪里。
它不指向媒体,不指向记者,甚至不指向具体的她。它的本质不是个人冲突,而是由来已久的官.民矛盾以及性别敏感议题。对于民众来说,陈肈叙不是一名德高望重的好老师,不是幽默风趣的好丈夫,更不是温文儒雅的好爸爸,这些一切好的私人品质都与大众无关,在人们眼中,他只是一位手握实权的官员,但他却亵渎滥用了人民赋予给他的权力。
所以,一切为他说话的人,都是与他同阵营的人,都是获得了既得利益的人,都是站在人民对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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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鹿正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门外响起一阵门铃声。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静音挂钟,已经九点多钟了,这个点还会有谁找她?
透过猫眼,门口站着一名男警官。
林鹿忙打开门,先开口问道:“您好,是有什么事吗?”
警察一只脚踏进了她的门,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唐突后,又缩回了脚,“女士您好,方便我进去再说吗?”
这个声音和这张脸都太年轻了,林鹿下意识瞟了眼他的肩章和警号,倒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但是这么晚了,让一个陌生男人进屋始终是不太妥当,林鹿有些犹豫地再次问道:“嗯……您找我是……?”
警察“唔”了一声,随即解释道:“是这样的,因为最近有民众在朝阳路发现了一具碎尸,经过警方排查后确认犯罪嫌疑人最终出现在朝阳小区附近,所以我们正在加班加点走访调查”。
“女士,请问你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警察一边做着笔录,一边抬起了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林鹿无端想起在电梯上遇到的那个行迹怪异的男人。难道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