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一过,便逢上每年第二个节气,雨水。
人常道“春雨贵如油”,今日雨水,天上便下起濛濛细雨来。
冬日的料峭渐渐褪去,这几日天气回暖,连风都变得有些暖洋洋。
潘棠独子坐在廊庑下,看着天下细细密密的雨丝斜斜飘下来,小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蒙上一层油亮亮的光,像是突然从冬日中醒了过来。
曼姝走过来,在她肩上披了件披风,“娘子这样坐着也不嫌冷。”
潘棠笑笑,“今日一点也不冷,你看外面下小雨了,说明春天快到了。”
“是,今年的春雨来得挺早的,若是往年还要再冷一阵,不过娘子也别掉以轻心,过几天还很可能会倒春寒,这时候最容易染上风寒了。”
“我知道啦。”
潘棠将披风往身上拢了拢,静静看着小院子,前几日种的腊梅花渐渐凋落了。这花虽然能扛过严冬,但天气一暖就会凋谢,长出绿油油的新叶。
“曼姝,我总觉得我们院子里还缺了些什么。不如我们种一些春日的花吧,到时候春光烂漫,鸟语花香,多好看。”
“奴婢觉得不错。娘子想要种什么花?”
潘棠思索片刻,“我们现在已经有了桃花,迎春,山茶,再过两个月,草地上又会冒出许多杜鹃,不如我们再买两棵海棠吧。”
“海棠花好,开得旺盛,颜色也好看。”曼姝抚掌,也觉得不错。
“娘子,那我们什么时候种?”
潘棠沉吟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再等等,再过几天可好。”
她看向空空荡荡的小院门口,阿酌还没有回来,她不想种花。
——
潘棠觉得最近自己身边很奇怪,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一直在保护着她,这种感觉从未有过,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昨日她踩着梯子爬到高处换灯笼,梯子摇摇晃晃就要倒掉,她闭着眼睛不知如何是好时,一股力量将梯子扶正。
晚上她觉得天气转暖不用再燃炭盆,但夜晚天气还是寒冷难耐,迷迷糊糊睡梦中,她似乎看见有一个人将炭盆点燃。
今日她将酿酒需要的高粱放在竹筐中晒,却不知下雨,忘记将高粱收进屋子里,等过去看时却发现高粱不知被谁收进去了。
她问曼姝和般若,但两人却都不知道此事。潘棠心中有个猜测,她想要找个机会试一试。
——
至夜,绵绵细雨停了,天上白色的云移动变换着,空气里雾蒙蒙的看不见月色。
潘棠躺在床上,听着四周的声音,但听了许久除去外面的风声她什么都没听到。
他轻功这么好,走到哪都是雁过无痕,哪会被她听到呢?
但潘棠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她静悄悄从床上爬起来,穿上衣服,轻轻打开房门。她绕到屋子后面,搬来梯子架在屋檐上,轻手轻脚往上爬,最后爬上屋檐。
但她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黑暗中,她眯着眼睛仔细地看,没有看见那个人的影子,他不在这里。
屋顶没有他的痕迹,潘棠淡淡笑一声,也许是自己自作多情,想多了吧。可能他从来没有回来过,自己观察到了一切都是只是自己的错觉。
这个阿酌,离开了她身边以后,不知道自己到哪里潇洒去了。他在斗奴场能赚这么多钱,随便打两场都能够他吃喝玩乐。他现在可能躲在哪家酒肆喝酒,也可能在乐安坊看美人跳舞,总之不会是在这里。
可她实在不甘心,站在屋檐上,对着空气喊了两声他的名字。
“阿酌?阿酌?”
并没有人回应。
真是的,这个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害她冒着冷风大半夜爬到屋顶上来。潘棠在心里盘算着,若是他现在能出现在她面前,那她就原谅他,若是他过几天想要再回来,那她就要好好考验他一下了。
想着想着,心里气鼓鼓的,恨不得马上见到他,好好质问他这几天到底在哪。
潘棠踢了一脚屋檐上的石头,谁知道一下子重心不稳,向后倒去。她双手胡乱抓着空气,一时间根本不能保持平衡。
但此时,背后像是被石子打了一下,一股力推着她的后背将她扶正,重新站稳。
潘棠背后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心脏不停乱跳,她在屋脊上坐下,看着下面遥远的地面,心有余悸。
还好,还好,差点小命不保了。
“阿酌!你出来!”她对着空中大喊,也不管有没有看见人,她敢肯定阿酌就在附近,不然刚才又是谁救的她?
“阿酌!我现在要见你,你快点出来,别躲了,我有东西要给你。”
潘棠用力大喊着,但回应她的只有风声和鸟落在树枝上的声音。
“你如果现在不出来,那我就真的生气了,我再也不让你回来了,我真的真的生你的气了!”
她的声音在风中渐渐消散,直到没有,风依旧刮着。
潘棠懊恼地捶了下自己的膝盖。
院子里,般若站在下面揉揉眼睛,一脸疑惑地看着屋顶上的潘棠。
“娘子,你大半夜的在屋顶上做什么呀。”
潘棠动作僵住,顿时有点尴尬,“般若不好意思,将你吵醒了吧。”
般若又打了个哈欠,“不是,奴婢方才起夜,才发现娘子在屋顶上。娘子,那你怎么下来呀,要不要奴婢给你支个梯子?”
“不用了,我有梯子,你快回去睡吧。”
“这样啊。”般若挠挠头,“那奴婢先回去睡觉了,娘子也早点下来,上面多冷啊。”
说完,般若回到偏房睡觉了。
潘棠实在烦躁,在屋顶吹了会风,不知不觉也觉得困了,可能是夜深了,她止不住自己的瞌睡。
她最后看了眼周遭,空空如也的院子,还是没有看见阿酌的踪迹,于是顺着梯子下去,也回到房间。
而与此同时的另一边,潘棠小院子东面的大槐树上,黑衣少年坐在根粗壮的树枝上,遥遥地看着潘棠房间的方向。
听见二娘子数次唤他,阿酌也无数次想答应,但他没有。
一开始他在二娘子屋顶上守候,但没有想到二娘子会突然爬上屋顶,他只得迅速换地方,躲在了大槐树上。原本只是想静静守她一会,可看见她从屋顶要掉下去那刻,他根本忍不住,立马出手将她推回去。
阿酌一开始也不想走,但他遇到木影之后,至今都没有弄清楚木影到底是善是恶,若是被木影知道潘棠的存在,他对潘棠的态度又是什么?
现在,不和二娘子产生瓜葛,才是最安全的方式。
——
第二日,潘棠还在为昨晚的事情耿耿于怀。
他明明就在附近某处,但却偏偏不出来见她,这让潘棠很不高兴。
到了下午,潘萝来找潘棠说话。
原来是潘萝嫌在家中憋闷,所以这几日天气暖和了,想要出去放放风。
潘棠一听也觉得出去散散心很好,于是便答应着去了。
潘棠没带丫鬟,潘萝也只带了自己的丫鬟小柳。
“我们去哪里呀?”潘棠问。
潘萝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开口,“二姐姐,我想去碧红湖。”
“碧红湖好呀,那里风景好,正好可以看看有哪些花开了。”
潘萝支支吾吾,“我想去看那个龙灯,据说元宵节那日的龙灯还没有拆除,我当日没见到,甚是遗憾,所以想见见。”
“好呀。”潘棠当然没什么意见。
“二姐姐你真是个好人。”潘萝总算喜笑颜开。
二人带着帷帽,乘着家中的马车,大约走了一柱香的时间便到了碧红湖畔。
潘棠道:“元宵节当日这里很热闹,不过现在很多东西都拆了,我带你去找龙灯。”
她带着潘萝一路沿着湖畔走,不久就看见了巍峨的龙灯,只是看上去有些破损了,没有元宵当日看那么夺目。况且现在是白天,灯还是要晚上点燃才好看。
龙灯虽然破旧了,潘萝看着它,眼中却满是艳羡。
“这就是龙灯啊,这是赵郎君为二姐姐搭的....”
潘棠听了却直皱眉头,“哎,你可别这么说,赵大郎君的好意是要命的,我可消受不起。”
她至今还记得赵澄当时推她下水时的神情呢,简直和阎罗王一样,想想都毛骨悚然。
“二姐姐,我前几日又见到赵郎君了,我还和他说了会话。”
“哦?怎么说?你说服他娶你了吗?”
潘萝淡淡一笑,摇摇头,“他不喜欢我。”
“他凭什么不喜欢你啊!我跟你说,你配谁都配得,赵澄能得你青睐那是三生有幸!他还敢不喜欢你?!”潘棠义愤填膺。
潘萝被她这模样逗笑了,“我真有二姐姐说这么好吗?”
“当然!”
两人就沿着湖畔一直走,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潘萝道:“既然二姐姐这么不喜赵郎君,那到底什么样的男子才能得二姐姐青眼?”
什么样的男子?潘棠撇撇嘴,脑海不自觉浮现阿酌的样貌来。她哼一声,道:“什么样的都配不上,一直不出现的人最讨厌了,比欺骗我的人还要讨厌。”
“嗯?二姐姐难道真的有心上人了?”
“没有!”潘棠嘴硬。
她心上人被他赶走,躲起来了,估计就是在故意气她。
她看了眼眼前的泱泱湖水,突然觉得,若是此时自己突然掉进水里,那阿酌会不会突然出现将她救起来,就像是元宵节那天一样。
她摇摇脑袋,想想还是算了,这天这么冷,万一把小命玩丢了就不好了。
就在她不断联想的时候,却突然听见有人呼救的声音。
潘萝大喊一声,完全不顾闺秀的仪态,“湖里,湖里!有人落水了!快来人,有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