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修华去录部看各种史料,寻找当年参与修建近天都官员的名单,从其中史料上得知当初最先目睹了湖都一夜间沧海桑田的官员有三名——工部之首:原天雪大人,工部的匠师:学青大师,金库的主计:绛霈司会。
这三人中只有绛霈司会的后人能查到,金库中实行世袭,所以便可轻易在金库找到其后人。而原天雪大人与学青大师,据说学青大师是在近天都尚未建成便离世,由他的大徒弟接工,但近天都建成之初,大徒弟便在施工中意外从高空坠落身亡。原天雪大人年岁已大,辞官带着妻子儿女归隐,后来家中发生一场大火,一家人连同家中奴仆也都在大火中丧生。
“但是青岩先生前段时间请辞了。”录部的御藤大人如是说。
话中的青岩先生便是绛霈司会的后人。
“为何?”修华不太明白像在金库里这些世袭的职位也能辞去,从古至今应当说没有发生过。
“因为青岩先生的妻儿是伊贾村人,前不久其妻儿回家探亲的时候发生疫难,被拘留在伊贾村,后面疫病扩张,好像是确认其妻儿染上疫病。青岩先生誓死也要前去伊贾村,向吏部提交了辞呈。”御藤大人不得不对此感叹一句:“青岩先生一直是重情重义的人。”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三天前吧,习香宗那边已经批了,昨晚就连夜出发了。”
……
修华从录部走出来,接着去了阴阳司,刚到门口,便看见匆匆走出来的白兰法师。
“少殿?”白兰法师手捧着书轴,有些惊奇修华的到来,忙问:“少殿,里面有些乱,请问有何指教?”
“阴阳司现在有什么棘手的事?”
“可多了,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找出如何除伊贾村疫鬼一事,现在阴阳司因为这个忙得团团转。”即便连这样的搭话,也透露着焦灼。
“行,你忙吧,我顺道过来看看,接着就走。”
修华说完,白兰法师行礼后快步离开。
修华往里看了一眼,满地的书卷以及被埋在书卷里那些神色俨然的阴阳司官员……
走在回‘元宁阁’的路上,连匆匆而过的侍者也都看得出此刻的少殿心事重重,即便对他们的行礼一一回应,那神情,透露出的气息却像在思索什么,显得并不那么轻松。
对此刻的修华而言,有太多事要做,也有许多事可以做。
去近天都的湖都,重新沿着上次听到奇怪声音的路线寻找线索;
去找星明问问是否有进展;
去找青岩先生的亲信等等询问一些有用的信息;
再不济,也可以去平京街上走走,看看,雇佣一些专门打听小道消息的人去寻找当初六人可能留下且没有被抹去的痕迹……
可现在,修华真正想去做的事却只有一件——去伊贾村。
他曾有一次除疫鬼的经历。
痛苦难忍的呻吟哀嚎,卑微无力地求助哭泣,溃烂的身体和着血水挣扎。
隔离区外即将面临孤儿命运却年幼无知的孩子;
已经得知亲人死去的噩耗后茫然不知的老人;
泣不成声,求天喊地的女人,以及不断与他们支援者交涉争执要拼了命的男人……
在终于消灭所有疫鬼后,留下满目疮痍。但总是要为此欢呼,毕竟不会再有人会因此受伤死去,而他们都精疲力尽,不能再战。
所幸他们坚持到最后。
受到神明的保佑,怎么可能失败。
但是修华当时却忧心着,在这样大的优势下退出战场的疫鬼,真的是被击败了,还是在蓄谋着什么?
谁也不知它们是谁,过去在做什么,现在出现为了什么,而未来又会做些什么。修华感到不寒而栗,可是损失惨重的他们要马上自我修复,那么多亡灵要安置,那么多失去支撑的幸存者要安抚……没有时间给他们做额外的事,就算后面有了时间去探寻却也一无所获。
处于如此被动的境地,早晚悲剧重现。不过一直以来不痛不痒,像是在挑衅、玩闹。
而这一次……还只是像以往一样席卷而来,匆匆而去?
想要揭开疫鬼的真面目,想要问它们究竟想要什么,要用如此残酷的手段掠取众生。
这种**强烈到不可遏制。
“少殿。”
行至元宁阁,有侍者出来相迎,修华微微颔首,听得侍者继续说:“宗王传来谕令,请少殿今晚过酉时及戌时前往浅月亭赴宴。”
“有说明会有谁参加?”
“近天也有人前往。”
修华心下奇怪,摆了摆手,只说:“准备沐浴更衣。”
……
浅月亭修建在一片荷花池中央,正值夏日,一眼望去铺满了荷叶,荷花点缀其中,朦胧月光淡淡地浮上一层清白,显得愈发静谧;期间夹杂着此起披伏不明何意的蛙叫声,而这个夜色也因此显得更加神秘。
亭的外围挂满了灯笼,照得整个亭子亮如白昼。亭中铺了一条长桌,上面放置了新鲜的瓜果和酒饮,并且一一对位,平均分配,一眼便能看出今夜宴请宾客有十人,其中靠着主位而设立的一个位置略有不同。上面什么食物也没有,只有一盏茶,一只茶杯。
时间刚过酉时,修华到达浅月亭,那时习香宗以及其他人都到齐,唯独一个位置空着,便是等着他。
原本他们也是才入座,见修华一来,纷纷行礼,修华回礼并上前问候习香宗后,顺位坐下。
而就在他对面,坐着一位身着素衣男子,衣裳的紫色淡到几近发白,头戴轻纱斗笠,白纱垂下,掩隐其容。清瘦的躯体,一眼看去,已觉姿态优雅,称之丰神美态。
从上台阶时,修华鼻翼间便敏锐地捕捉到一股淡淡的清香,是与那股来自城门侍卫手中的护身符相似的气味。而跨进亭中,修华立马被他吸引了目光。现在相对而坐,不由得多看几眼。
感受到他的注视,对方礼貌地微微颔首示意,就这么简单的举动,修华竟然能感到对方在对自己温然一笑。
“说起来,此次乃是本宗与清薰师的第二次见面。”
习香宗慢悠悠地开口,同时挥手示意各侍者倒酒,修华注意到对方杯子所倒的是茶而非酒,又听习香宗以“师”称呼,心下有些明了对方是谁,却同时产生了许多疑惑。
“第一次是清薰师出生不久后,带着广大的荣光降生,连本宗听说后都忍不住前去一睹其容。”
习香宗说的这个事只有上了年岁的人知晓。但若回到二十一前,问问整个平京,一位带着佛乐降生的孩子,大概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若非寺中那场大火,清薰师应当留在宫廷。现在重新步入平京之中,不知有何感想?”
“生于佛门,一场大火得以成全入众壑殊,大概是继佛乐后第二份的天赐,清薰感激不尽,也是怀着同样的感激再入平京。”
这声音清澈透亮,不急不缓,自带一股柔和之气,叫听者不觉心中有被细雨滋润之感。
“不过说来清薰师真是非常特别的存在,拜入佛门不需剃发,还可以轻纱掩面不示众人,众壑殊修法向来有此先例还是仅对清薰师如此?”
“佛门之地无个体,众壑殊里皆平常。宗皇请恕其无礼。”
“无妨,不过以为是当初那场大火,才让清薰师不便示人。但如此看来,清薰师不仅成为唯一幸存者,身体还完全恢复了,佛法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习香宗如此惊叹,在场许多知情人更是惊奇。
想当初那场大火烧了整座寺庙,里面的人无一生还,就连清薰当初得救时,身上被烧伤得几乎不忍直视,医者都断言其不能活。
如今瞧瞧,虽然遮掩面容,但是风神俊秀,姿态非凡。也许带着面纱确实因为脸上或者脖子上有或多或少的伤疤,但能恢复成这样,可以说天地间仅此一人。
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却只有修华一人不断在回想潭中紫纹环绕的那个男子。虽然从声音上不太能分辨,但这些林林总总加在一起,答案已在他心中。只不过眼前的他如此温雅从容,宁静美好,实在不像经历了这样生死苦难挣扎的人。
昔日在潭中才是真实的他吧,身负重伤却还要做到这个地步,不知是多强大的内心。
想到这儿修华的心不由得发酸。
清薰对此回道:“佛法的精妙之处远不在于此。”
习香宗带着极大的兴致继续说:“本宗在继位之时,佛法已经退居平京之外,鲜少能接触到真正的佛法,倒是阴阳法在平京大为兴起,本宗推波助澜,继承先王遗志而已。如今看来佛法无边,确有非同寻常之处,各位如何看?”
对于习香宗的发问,左师臣俞纶大臣也不由得附和,说:“佛法在平京有着数百年位居引领之地的历史,自是不容小觑,臣略有听闻,今日一见也觉岂非一个妙字可言。”
也许是听出习香宗确实对此很有兴致,也许是受到俞纶大臣的直言所感染,大多数人都点头应和表示称赞。
之所以说是大多数,其中还有未附和的;貌似漠然置身事外的玉明法师,以及一直以来默不作声、却留心观察着周围以及正坐于自己对面的清薰的修华。
“修华,你觉得如何?”
习香宗忽然发问修华,当时修华只平静且模糊地回了句:“的确如此。”
大家以为少殿只是对此不感兴趣,习香宗没有多问,继而道:“今日本宗也请了阴阳司的人前来。”
座次的安排除了清薰以外,都是按照官级分配的,阴阳司的人坐在中间。职位是阴阳司的观天监,负责观测天地之象,推测立法。这个职位设有两名,左监专门负责的是预测鬼怪活动较为巨大的时间,告知京中百姓门户紧闭,勿要擅自出门。简而言之就是占吉凶;右监定四时,分寒暑,百姓方知时节,利于耕种。今日到场的正是左右观天监。此外还有一位向来冷面冷语,却阴阳术非凡的玉明法师。
此外还有即将入阴阳司成为阴阳法师的宜荣以及两位各身着八色异槿花和九色异槿花锦衣的两位阴阳法弟子。他们因为没有官职而坐在最末尾。
“阴阳法可以直接夺取性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