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好一番拉扯,星明才终于妥协,听修华的安排。
星明先去询问弟子们众壑殊的人是否出来了,与此同时修华去结界附近想办法。
如果没出来,则汇合,一起破结界进北斋救人。
很明确的规划,但当两人分头行动后,修华却去到了湖都的一条支流旁。
正如所有人所知,湖都的支流遍布整个近天都,去往北斋的便有一条非常完整的流向。而身为近天都信仰的“神水”,自然不可能受人为术法的影响,所以通过这条支流,可以直接游进北斋附近。
修华天生水性很好,甚至在水中能呆一炷香的时间,不光是别人惊讶,连他自己也觉得惊奇,料想自己上辈子可能是生活在水里的什么生物……虽然阴阳法主张的是人就这一辈子,死后要么变鬼,要么成神,或者转世为人。
但修华所奇怪的是天地万物生灵为何就不能相通呢?
有一次上课时,修华如此问法师。
而此刻为他们授课的正是代表阴阳法的最高位者——单然君师。他很少会亲自前来授课。
当时单然君师听到这个问题,非常赞许地点点头,道:“这个问题十分有趣。”
单然君师年五十,却有着三十岁不到的容貌和体魄,他律己甚严,不苟言笑,做事一向清楚明了,有头有尾,颇具不容置喙的威严。
这一点与习香宗十分相似,但总比习香宗冷静……或者说冷漠更为贴切。他的双眸总是透着冷漠和疏远,他处事风格却叫人深信不疑——一切在他手中会变得更好。
“首先我们要知道,相同才能想通。万物生灵大致分为了草木,虫鱼鸟兽。人与这些之间大相径庭:其一形态,这一点大家应当很好理解;长相不同,有腿的无腿的,两脚直立和四脚并驱……其二习性,草木长在水里土里;虫鱼鸟兽生活在水里土里,当然也有奔跑在这片土地上的。其三意识,我们无法对对方的感觉感同身受,甚至它们不理解人是什么,我们不了解它们的世界是如何。当了一辈子人,所有的印记都刻进魂魄里,世间草木虫鱼鸟兽也是如此,都生活在各自的领域,什么都不同,那如何能相通?”
“可当婴儿出生时也一无所知,要是让他从出生跟着能照顾他的鸟兽长大,以后习性意识可能都跟它们是一样的。”当时小修华年仅六岁,如此问。
“无论跟谁生活,他终究是人,他的气息和本质与那些鸟兽都不同。”
小修华当时不明白,却也不知如何反驳,于是单然君师又问:“做个实验如何?”
“什么实验?”
“找来一个婴儿,由一头刚产后的母狼喂养,等他长大,看看情况如何。”
小修华被这个提议所惊到了,周围的弟子都神色各异,却也不乏跃跃欲试者。
小修华皱着眉头,不悦道:“这样不仅伤害那个孩子,也伤害那头母狼,怎么可以因一己之私而做出如此不人道的事。”
单然君师却难得神色和悦,看着小修华有些愤怒的样子,道:“少殿说得对,身为人,有心中的道义,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曾经年仅七岁的习香宗也说过这样的话,你们很像。”
但在他印象中的父宗却总是对他爱搭不理,从未正色过他,所以单然君师说出这样的话,即便带着些许暖意,但也没有触动到他。
换做现在,修华却可以反驳单然君师,人与世间草木虫鱼鸟兽是可以相通的,至少他是这样……
修华在水中游行,眼睛睁开,却因为潜入比较深,只能凭借水面折射下来的光勉强看清前方。而就在这期间,却听见有奇怪的声音。
“快了吧?快了。”自问自答。
“哎,好惨啊,死得好惨。”叹息着感概。
“从头再来,一个不留呢。”
“这里的人都活不了啦。”
……
这是一群很中性的声音,完全无法分别对方是男是女,或者是老是少。这声音也更像是和水融为一体,不像从某个方向传来的,十分清晰可闻。
修华尽力看向四周,视线却看不远,会很快被黑暗给吞没。而能在水中发光的法器也没带在身上。
“嘻嘻……”
“哈哈……”
声音以笑声结束,消失得无影无踪。
修华心情沉重,却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继续游,感觉到了北斋附近,向上游,上岸。
一到岸边,修华大口呼吸着空气,浑身湿漉漉地坐在一块被晒得发烫的石头上,头顶着阳光直晒也并未引起他的不适。
他还在想刚刚听到的话。
什么快了?谁会死?一个不留是什么意思?都活不了……是指近天都吗,还是整个平京?为何会说出这种恶毒的话,还以此为乐?
独自呆了不知多久,头发和外衫都干得彻底了,里衣还有一些湿润。
按照天色看,很快就要日落了。
修华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他站起身,将黑色的外衣脱下挽在左手手臂,辨认出所在方位开始前行。
顺着小溪走不远处就会汇聚两个分流,往下走便是前夜遇到那位男子的水潭;往上走,拐两道弯儿就到“北斋”了。
一路上平静安宁得不像话。偶尔有被奇怪力量折断而倒塌的树,竹子……却并非像故意为之,不过是不小心碰到,否则不会如此没有连续性。
修华观察了树被折断的痕迹,确实是一股很强大的力量,正面撞到一棵三人环抱的大树使其硬生生折断,还是从靠近底部的位置被撞断。
但听星明说不过是一堆树叶裹着的东西,并非什么庞然大物……
修华一直来到北斋门口,其中的宁静叫他有些犹豫,甚至脑海中又浮现那些“一个不留”的话。
但那声音说“快了”,不是意味着还没有死嘛……
奇怪,我在想什么?修华觉得自己太莫名其妙了,会为着一些素未谋面的人到担惊受怕的地步。
修华上前敲了敲门,打算没有人回应就直接进去了。但是门竟“咯吱”一声开了,露出一颗圆圆的小脑袋,被剃得干净,还反着光。
小脑袋往上一动,出现一张干净清秀的小圆脸儿,此时一脸好奇地打量着修华,问:“请问有何指教?”
此时门还是半掩着,小和尚稍微有些警惕。
修华不假思索道:“我来近天都看望故友,闲来无事逛到此处,有些迷路不知归处。”
小和尚“哦”了一下,屋里有谁叫他,他回头便回答:“是一个迷路人。”
很快,门被完全打开,有一个个子稍高,气质儒雅年长一些的青年和尚现身,看了看修华,略一施礼后说:“快天黑了,这里晚上不适合出门在外,你先进来吧。”
修华走进去,门从后面被关上。两个小和尚引着修华穿过院子,走廊,来到另一处院子,向屋里走去。这一路,无论何处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连院子里都不见落叶。
“我们在准备吃饭,看你赶路的样子,应该很累了,和我们一起吃了饭,然后在此休息一晚,明天再动身吧。”高个子小和尚一边领着他在前面走,一边解释说。
“对对,虽然我们没做多的,但是每个匀你一点应该可以了。”圆脸儿小和尚接着道。
“画丹,又多话了。”高个儿和尚摇头说了一句,然后对修华道:“不好意思,刚刚画丹别无他意,不过是因为大师兄素来节俭,希望我们不要浪费,才吩咐平日做得够吃就好。不过没关系,平时会做一些干粮放着,所以不必担忧。”
修华点点头,说:“他叫画丹,你呢?”
“我叫画青,请问阁下?”
“叫我修华即可。”其实说出真名不知会不会被认出,但是现在在这里,修华并不想说谎。
还好对方点点头,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之处。这个叫画青的,容貌隽美。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如此处事不惊,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进退有度。而画丹双目清澈,性子更要天真烂漫许多。
他们进到屋里。中间摆放着一张矮脚桌,四个蒲团,桌上点着蜡烛,有两小碟菜,放在中间,对着两个位置各有一碗小米粥,碗上横置木筷。
修华入座后,他们添了一碗小米粥和几块干烙饼。
“饮食简单,还望不要嫌弃。请慢用。”
都落座后,画青如此客气一番,便拾筷用餐了,而画丹是接收到信号立马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大口粥,夹着水煮菜吃得很满足。相比之下,画青就显得很斯文了,就算喝粥也没有一点声音。
“你们大师兄不一块儿吃吗?”修华抿了口粥后,过了一会儿,便如此问。
“我们大师兄不吃晚饭呀。”画丹脱口而出。
“是的,我们大师兄只在早上用一餐,我们因为还在长身体,所以每日两餐,一早一晚。”
“可否见你们大师兄一面?”修华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提出这种请求,但此刻却非常想要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不行哟。”画丹直截了当,继续说:“我们大师兄在抄写经书,不可以被打断。”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但最好不要。或许……明早可以一起用餐。”
修华淡淡一笑,回应:“自然不强求。”随后问:“今日可觉得有何异常?”
画青画丹均是迷惑的表情,好一会儿,画丹眼神一亮,说:“好像有些大的动静……不过大师兄说不足为奇,也就没有细究。”
“可是近天都发生了什么事?”画青随后问。
“大事倒没有。”修华简单回了一句终结这个话题。
本有很多想问的话,却终没有问出口,不想显得太刻意,或者是带着什么目的而来,这次只是无意地打扰。
用餐完毕,他们还要抄写经书,让修华先回房间休息。
所谓房间,没有床,而是在地上铺了竹席,两床薄棉被整齐地叠放着。里面点着一盏烛灯,昏黄安静。
大概一个时辰后,画青画丹回来睡觉,他们共用一床被子,让给修华另一床。
修华之前问了他们的作息时间,戌时,所以打算他们睡着后再走。
等他们入睡后,修华起身,拿了外衣准备走时,昏暗中借着月光看见睡觉不安分的画丹手脚全部都露在外面,便将自己盖的那床棉被给他盖上,然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现在必须出去找星明,他已经用灵符催自己好多次,否则就要上报给法师了。更何况子时还不回宫,后果有些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