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百年后——
天宫中白茫茫的一片,仙气萦绕,不需风过,也可见它们在四周浮动,虽缓慢却没有一刻停息。
所有的一切还是一如往常,天官各自忙碌,鲜少在外走动,多的是静寂。
若要说有什么太大的众所周知的变化,那就是天宫中再没有了那位异色双瞳,抬眸间便可叫天地尽失颜色的上仙。
听闻他用自己的双目祭了殷立国上百万的亡灵。
剜下双眼后血流不止,只能用一条白布蒙眼。但很快白布被染成了红布,鲜血也将他的一袭白衣染成了红衣。
血流十二时辰,清莲府中的那方莲花池也因他的鲜血而变红。莲叶枯萎,莲花凋落,在那池血水之中不再盛开。
没有谁知道他真的去了哪里,也传闻他本就是天帝身侧的一株莲,现在只不过回到天帝身边沉睡了。
但这样的故事很快就会成为他们无数曾听闻的那些遥远的传说之一,渐渐不在意,渐渐忘去,很自然而然的。
但有一位永远不会忘记。
他穿行于各界之中,一面完成自己的使命,一面游遍这大大小小的山河;
不时回到天宫,和那些好友谈笑,或者去清莲府看看。
他也常去留仙池,莲上说过他是在那里修炼出来的。
每次去静默许久,最后离开。
总之这般无拘无束,又浑浑噩噩;
有时觉得时间溜得太快,有时又觉得日子过得太长。
这一日蔓华回了天宫,正好遇到红簪老君。
“怎么样,去我哪儿喝喝茶。”红簪老君提议。
“唔——小仙喜欢酒。”蔓华回答。
“喝什么酒,喝酒伤身,年轻更应该爱护身体。你瞧瞧我这一头银发,谁不说个好字,都是本老君一点点打理出来的真宝贝。”
“爱护身体?老君的心态真好,活得再久也觉得不够。”蔓华笑道。
“本老君看你是活够了是吧,去不去?”红簪老君忽然严肃起来。
蔓华哪敢不从,只答:“去,现在就去。”
红衣观门前那棵树上挂的红丝带已经满了,像是长着红色的柳枝条一般迎风招展。
与此相对的另一边又种了一棵一模一样的树,上面熙熙攘攘也挂着不少。
“若是再过个几千年,红衣观方能看见十里红林的盛况啊。”蔓华坐在老君的对面,手捧着茶说道。
“一棵树上的一世情缘结束全都取下来,挂上新的,如此反复,最多三五棵也就够用了。现在不像以前,凡间人多了许多,这里也就更忙碌了些。反正怎么简单怎么来。”红簪老君喝了口茶,继而问:“怎么样?还在等莲上仙君回来?”
“不等怎么办,我心难安。”蔓华苦笑着抿了口茶,入口的苦涩味儿刚刚好。
殷立国一事,莲上始终无法释怀,自剜双目祭灵赎罪,重回莲身消失在他们的面前,这让蔓华曾经一度难以接受。
解救引厉所招致的灾祸不仅落在了那上百万条性命上,也毁了莲上。
他永远忘不了自己怀中的莲上,一身鲜红血衣,双目紧闭被血带遮住。没有说一句话,就那样消失不见了。
这是永远过不去的一道坎儿。
也许待那百万条亡灵悉数解放出来走向新的道路,莲上回来,一切才可能稍稍抚平。
“是心难安还是心难舍啊?”红簪老君反问。
“这个有什么差别吗?”蔓华不太明白。
“一个是愧疚一个是喜欢,当然不一样。”红簪老君摇摇头。
怎么现在的后生都这么糊涂呢?
蔓华放下茶杯,缓缓道:“若老君所说的喜欢是那种奋不顾身只为搏你一笑,誓死相随只愿终身不悔……我与莲上,其实从未有这种感觉。只要知道他平安,我心就安,无所谓在不在一起。老君,您说这是爱吗?”
“世上爱有千万种嘛,连我也不能直接给出答案说爱就是什么。那本老君现在问你,如果他爱上了别的谁,你能接受吗?”
蔓华静默了一会儿,见红簪老君一副认认真真期待自己的表情忍不住笑了出来:“我还真没想过。”
“现在想想,怎么样?”
“嗯——应该要尊重他的选择吧,毕竟我也没有资格左右他的情感。”
“现在不是讨论资格的问题,就是你自己的感受。就是现在,莲上仙君动情了,不是你,他要与所爱远走高飞永世在一起了,听到这个,心情如何?”
“怪怪的。”
“啊?”
“你不是问我心情嘛,从来没想过,所以有点别扭嘛。”蔓华有些尴尬地说。
而且莲上那般淡漠如水的性格……真的会爱上谁吗?
红簪老君若有所思,瞧了蔓华半天,看得他都有些不自在才问:“要不暂换个对象,比如说清澜。”
“清澜怎么了?”蔓华微皱了皱眉头。
“他要是喜欢上别的谁了,那叫一个深一个不能自拔啊,怎么……”
“红簪老君!”蔓华忍不住严词打断红簪老君,“您管情爱之事,老扯上清澜做什么。”
红簪老君被这样一顿呵斥整得有些蒙圈了。
“清澜不会的,所以您别胡说。”蔓华颇为认真地说道。
这样坚决而不容置喙的神情,让红簪老君不由得点头:“是是,我不乱说。”
随后一想,不对啊,怎么这个态度?立马提高音量说:“嘿——你们这些小仙脾气一个比一个大,本老君还说不得了啊?”
蔓华知道自己态度不好,稍微克制了一下,回应了一句:“老君您想说什么便说吧。”但表面却是一副不想听的模样。
红簪老君看在眼里,不悦道:“本老君偏不想说了。”
蔓华点点头,道:“好,老君不想说就不说。”
直到临走的时候,红簪老君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跟风亭灵君那小仙,本老君近百年来都不想看见。”
近百年啊——一百年若没什么事转眼间便过了。
不过至于风亭怎么招惹了红簪老君,他倒是不知。
说真的他和风亭这么久以来生活没什么太大的交集,最多相遇就是在清莲府门口。
淼宁一直照看着那里,比谁都满怀期待地等候着他的仙君;而风亭时常在那边。
蔓华直接去了金铭楼,一进去就见早已经长成隽美青年的允瑛在仔细翻阅着手中书轴,发现蔓华来了扬起笑脸正准备打招呼。见蔓华抬手示意他安静,允瑛一副心领神会的表情,然后食指竖立往上指了指。
蔓华点点头,就上楼去了。
清澜此刻正坐书案面前,低头持笔在空白卷轴上写着东西。
他身着淡黄色的素衣,皮肤柔腻似雪膏,洁白又泛着明媚的光采。嘴唇始终有淡淡笑意,像是含着清晨带露的花骨朵儿。
蔓华摇身一变,在楼道口已经变成一只黑猫,不比月白那般肥墩墩,有着猫矫健美好的身体曲线,蓬松柔软的黑色毛发,淡红色眼睛带着野性的光芒。
它一跳上书案时将清澜吓了一跳,随后看着眼前蹲坐着歪着脑袋望着自己的猫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清澜的笑让他的眼睛又柔和了两分。
“我将这个写完。”清澜伸手让黑猫在他手上蹭了蹭,随后自己接着拿笔写字。
黑猫迈着慵懒的小碎步往旁边挪动一点,一只爪子搭在卷轴的一角,侧着身子躺下,头枕在软软的爪子上闭上眼睛睡下了。
感到自己的爪子被揉捏着,黑猫缓缓睁开眼,见清澜趴在书案上伸手捏着自己的前爪。
看到它醒来,清澜又摸了摸它的头,说:“醒了啊。”
黑猫起身伸展了四肢,同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摇身一变,恢复了人身站在清澜面前。
“你忙完了吗?”蔓华随口便问。
“嗯……你的手怎么样?”清澜看向蔓华的右手,仔细询问。
“每次见面的头两句话就是这个诶。”蔓华抬起戴着指环的右手,一通乱动,表示:“很好。”
他去殷立国镇压亡灵怨气时,任由他们啃噬自己身体,因为右手本来也是后面用灵肉芝造的,所以回来没几天就开始坏了。
清澜去向天帝求了仙肉芝为他重塑右手。虽耗费大量精力,还是担心那里做得不好,所以每次见面必要问他的右手如何。
“如此便好。”清澜点点头,又问:“接下来留在天宫中还是……”
“打算再去一次魔界。”
“去魔界?有什么事吗?”
“你还记得我先前跟你说的奇怪的声音吧。”
说到这奇怪的声音,是一百年前开始出现的。
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声音,而是脑海中忽然萌发出的一些话,比如:
“原来是这样的光景啊”
“大家都很幸福嘛”
“这是什么意思”
“哦,原来如此”
“真是出乎意料呢”
……
这些并不是自己所想的,好像是忽然就迸发出来的想法。
可并不时常发生,可能一年,数年,几十年才发生一次。
蔓华并不在意这些,有时候觉得蛮有意思,还会在脑子里接话,但大多数没有回应。
他便觉得是自己一闪而过的奇怪念头,并没有太在意。
但就在前不久,竟跟自己对话了。
那时他在妖族看见一只大尾红狐狸,领着两只红扑扑似团火的小幼崽过河。
但小狐狸怕水,不敢过去,看着已经走到对面的狐狸母亲,发出委屈着急地叫喊,随后狐狸母亲过来一只只叼着过河。最后一家子又继续上路。
当时蔓华只觉得很温暖,没想到此时竟想到了一句“要是就站在对面,小狐狸应该能马上学会过河才好呢。”
这不是蔓华的心声,他能明显分辨出来,但是忍不住在心里说了句“母爱总是缓慢且宽容的。”
随之而来的沉寂,并没有什么发生,他本不去在意,但正要继续上路时,得到了一个询问。
“母爱?那是什么?”
蔓华愣了愣,忍不住在心里问了一句:你是谁?
没有得到回应,但蔓华可以很确定,一定不是自己提出的问题,因为他不可能不知道母爱是什么,而这种想法被询问出的感觉就是很茫然空白的。
“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是一百多年前在魔界时,近日来细想了与月白相处的很多事情发现存在太多问题,所以想要去解开心中的谜团。”蔓华说。
清澜想了想,道:“那就去吧,我陪你。”
“你也去?不,这件事我要独自解决。”蔓华很快就拒绝了。
“那么,你要像上次那样让我沉睡吗?”清澜好整以暇地问。
“怎么会。”蔓华赧颜。
上次因为那个事,清澜待他疏远了好多,无论自己怎么解释都肯听。
他只是不想清澜陪着自己去做傻事,因为镇压必先消减怨气,他可以投身于其中任受吞噬啃食的折磨,却不会让清澜遭受。
若是他知道莲上会做出那种事,也必然会提前预防,说到底还是对莲上不了解。
“毕竟你的事太多,对吧。”蔓华想到这个借口。
“倒不冲突。稍后我安排一下就去天帝那边,等我。”清澜说出等我两个字时,蔓华瞬间被触动了,这并不是可有可无的询问,而是不可反驳的决心。
就好像以前每次遇到事后他都护在自己身边,不容迟疑。
真是久违了。
接下来清澜和蔓华的戏份安排着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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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两百年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