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仓夷山阳面顶部下到妙山,再回到华泽,仍在面向庭院的外廊上坐下歇息。
蔓华洗好了从山上摘下的梨子,一共三颗,圆润饱满,黄红色,水汪汪的,一看便很有食欲。
“很甜很香,莲上,尝尝吧。”蔓华拿了一颗咬出一块圆月,形状饱满,嘴里被香甜的汁液充盈着。
莲上坐在对面,目光在梨上面停留片刻,然后道:“不必了。”
“你可是为着浒陵担心?”
“担心?”
“怎么看都是非同一般的事,总感觉有大事发生。”
“只怕不单是浒陵,还会牵涉许多。”
蔓华再咬了一口,在嘴里嚼着,吃完后才说:“既然这样,去殷立都城水华都看看?”
“嗯。”
“那吃个梨吧。”
“你以为我是担心这个才不吃的?”
“不然呢,食色性也,爱美食爱美人是人之天性。”说完这话,蔓华已经心满意足地吃完一整颗梨了。
“你总认为自己是个凡人?”
“还未上天宫时,我就觉得自己是个能力特别的凡人。去了魔界,到过鬼城,最后上至天宫,发现其实做个在凡间整日里游手好闲的人挺好。”蔓华曲起单膝,将一只手搭在上面,背靠着柱子,看着满园景色,如此说。
“为何不去做?”
“不知道。好像很久很久以前,自上了天宫几乎没想过这件事,如今习惯了做仙官的生活,还有了牵挂,也就很明白做不了。”蔓华看向莲上,眸中深情款款。
只是那双异色眼眸永远浅淡深远,一如他的心,从未有一丝波动,看进里面,只觉得身处在无尽幽暗的深海之中,辨不清方向,又不愿向上出去,只想看看其中到底有什么令自己为之着迷的东西。的确太具诱惑力。
“既然你如此选择,便要负责到底。”莲上沉吟片刻道。
“什么?”
“日云令中还缺失很大一部分内容,需要补充完善,在下次上天宫之前,我们需都已交接妥当,以后你负责虫鱼鸟兽,我负责草木,方不乱分寸。”
干活做事啊。蔓华无力地叹了口气,怎么总有一种入坑的感觉呢,这奇怪而不知名的发展方向……
……
水华都是蔓华和莲上都很熟悉的地方,在那里他们一起生活了整整五年。当时十四岁的立引丹性情高傲,目空一切,什么权力斗争他都不屑于参与。
“还记得我们在水华都的第一次见面吗?”
蔓华和莲上幻化为凡人模样,走在水华都十分热闹的街道上。说热闹只是在夜晚,因为这条街专为来自五湖四海的生意人行商来往所建,称为‘繁宁街’;因为白天赶路,下午整理货物,直到夜幕降临才能摆出摊位,很快便形成了夜市这一街道文化。
华灯初上,人声鼎沸,小商摊连绵不断似长龙,商品摆的是琳琅满目。而此刻正是正午时分,除了卖些吃的并没有别的,虽已到深秋,天气凉爽,但这个时间点上人还是不多。
“就是在这条街上。”莲上答。
那时,他乘坐四人台的大轿经过这条繁宁街,四面蓝纱遮掩,他端坐在其中,粉装玉琢的贵族少年,—肌妙肤,弱骨纤形 ,雪肤花貌,清傲不凡。
当蔓华忽然现身于他的轿辇之中时,立引丹有一瞬间的诧异,但很快恢复平常,不怒自威冷冷道:“放肆,下去。”
蔓华嘴角含笑,意态慵懒在他对面坐着,挑眉问:“不下又如何?”
立引丹与蔓华对视片刻,方才冷嘲一句:“鬼魅之身。”不仅无畏,还显孤傲。
“鬼魅?”蔓华笑了笑,道:“你越发无礼了。”
“兀自私入我轿中,何必谈礼节二字。”
蔓华点点头,“是,我不过是来看看你。”蔓华目光复杂,看着此刻的立引丹,生拒他于千里之外,也心知他早已不是上世的雪载,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要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方才经过时察觉到是他,忍不住直接闯入,现在想来的确太莽撞了。
仙凡有别呐!
蔓华叹了口气,然后起过身,道:“这就告辞。”
……
“你当时真的很冷漠无情,像是对我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如果后面不是偶然再见面,大概立引丹那世我们再无交集。”蔓华略带幽怨道。
“也许吧。”莲上淡淡回了一句,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蔓华继而道:“不过你素来不惧鬼神,但好像立季禹跟你完全相反,他很信神佛。”
“本来并没有,但你时常在我身边,他有所察觉了。当知晓自己心中的信仰是真实存在后,才变得成日里烧香礼佛,无心于朝堂之事。”
“所以他当不了一个好国君,最后被自己的孩子因为王位给谋杀。”蔓华禁不住摇头叹息。
“这是他的命。”
“所以值得吗?你若只是想不想做皇位,大可要我带你走,何必犯傻自刎。”
“这是立引丹的命。”
“什么命不命的,你从头到尾也没考虑过我的想法吧,因为你一句话说想要皇权,我陪了你五年。”
“所以五年里你也做了很多傻事,数次违犯天规。”
蔓华却哼了声,颇有些埋怨:“你当时怎会知道,你满心都是立季禹。”
“立引丹并不傻,能在一个仙身上留下道道伤痕,不是天谴能是什么。对立季禹,他更多的是心疼和愧疚。”
“对我呢?”
“你何必再提,若是真回到当初,看看你们之间的相处,无论立引丹如何想你,你对立引丹并无一丝情爱。”
“你又怎知没有,也许当初我不过不明白。”
“没有的事如何说有?就像如今,你以为对我的深情,其实不过是对我身为凡人时的感情纠葛,你在我身上找他们的影子,到底是宽慰自己。”
蔓华苦笑:“你们本就是同一个,谈什么影子。”
莲上沉默了,之后并不想再多说什么继续往前走,蔓华在后面问:“你为何总对我的感情质疑否定呢?”
看着莲上冷淡平静的背影,蔓华忽然有种无处使力的感觉。
到底哪里不对了,难道真应该听红簪老君的要含蓄隐忍才行?
行至一匾额书写‘旭桓公府’的府邸时,莲上停顿住了,蔓华亦早有所察觉。这府邸上空盘旋的妖气之浓烈,血腥味之重,寻常人是看不见也闻不着,但对他们来说,未免过于强烈了些。
“我进去看看。”蔓华说着便化作一缕青烟从上空飘入府中,循着妖气找去。
他在府邸最深的偏僻小院停下,若非从高空中往下看,单是走路过去很容易被茂密的竹林给拦住去路,而不知里面还有这样一个陈旧破烂的院子。
从大门进去,放眼巡视会发现里面一共有三间房,皆紧闭大门,从进去的小院开始便有无数道符咒贴在角落,更有用丹砂画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符文遍布整个墙面门上。
蔓华挥手打开所有的房门,只在一间房中,发现有一女子的踪迹,或者说是一个蛇尾人身的女妖,浑身是血躺在鲜红的符文中央,已经奄奄一息,动弹不得。
蔓华毁了符咒将女妖抱出来时她嘴里气若游丝地喊着:“明郎,明郎……”
将拨开女妖凌乱的发丝时,看清这布满伤痕的苍白容颜,蔓华顿了顿。
她是……
“你是什么人,竟敢乱我们阵法,放出妖孽。”
蔓华抬头,只见两个身着金色道袍的修道者手拿写满符文的木剑堵在门口,摆着随时迎战的姿势。
但战斗并为打响,就在他们刚说完这话时,却已经不见那名男子和女妖的踪迹。
“遇上厉害的主了,快告诉师傅。”
……
蔓华抱着女妖现身于旭桓公府门口,莲上拉着他们立即转移到了别的地方。
在一个山中的破庙中将女妖安顿下来,又施法为她疗了一身的伤,目前正在昏迷之中,只得静待她醒来。
“这是夜星仙子?”莲上问。
“你怎么知道?夜星仙子比我先入凡间,你难道还见过?”蔓华有些奇怪,问。
“跟随天帝见过……不过怎会落得这般地步?”
蔓华也是不解:“当初夜星仙子与北海三殿下黎源相爱,愿下凡历尽三世情劫方得修成正果。我知他们还在凡间,但不知为何夜星仙子竟是妖。按理说下凡历劫不是成为凡人便是凡物,不可能成妖魔鬼怪对吗?”
“的确不会。”
“不知那北海三殿下怎样,如何会让夜星仙子处于这般境地。”蔓华紧蹙眉头,像是在询问,更像是在质问。
“不知夜星仙子是否有天宫和前世的记忆,等她醒来,我们还是小心问答。此外,旭桓公乃皇亲国戚,品越王的舅父,涉及于此,一切勿要轻举妄动。”
蔓华点点头,“我明白。”
等了许久,夜星仙子才有了要醒的迹象,口里一直念着:“明郎,明郎……”,又惊恐万分地喊着:“别杀我,我没有做,别杀我……”
到最后夜星仙子的骤然清醒,这中间的挣扎竟持续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在看到蔓华和莲上后,夜星仙子收到了惊吓,抱头往后面的角落缩,不敢抬头看,也不敢发声。
“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蔓华刻意放低了声音,希望她别这么害怕,但是似乎没什么用,她的身子依旧在发抖,亦不敢抬头。“我们并不是斩妖除魔的修道者,只是见殷立国有异象前来查看,并无恶意。”
没有被理会,蔓华与莲上对视一眼,皆摇摇头,以为她确实是忘了前尘旧事,但许久后的发声还是让他们略有些诧异。
“我知道你不会伤我半分,我只是不想你看见我这个样子。”这已经是略带哭腔的声音。
“夜星仙子……”
“别,别那样叫我,我现在已经是妖了,不是,不是仙……”夜星仙子仍然抱着自己的头不肯松手。
“无论是什么,我们总要弄明白来龙去脉,不管现在怎样,别让事情再度恶化,其余的我们再谈,可以吗?”蔓华轻言相劝。
片刻沉默之后,夜星仙子稍稍松了两手,缓缓抬起头,素齿朱唇,桃腮杏面,韶颜雅容之色失去曾经多少的光彩夺目,着实有些心疼惋惜。
夜星仙子低眉看了看自己的尾巴,不免悲痛万分。
蔓华道:“既然夜星仙子已经历劫结束,且你这副蛇妖之躯已经被咒文毁坏得撑不了几时,我这就将你从中分离出来。”
蔓华话落,施法于妖身,很快便将夜星仙子的元灵从千年蛇妖身上剥离出来,莲上出手,修复她的元灵,很快便恢复了真身。只是现在的夜星仙子还很弱,并无什么法力,只能勉强支撑于人形。
“夜星仙子放心,此刻你虽失去了法力,但仍能像平常人那般行动。”
“平常人?”夜星仙子念着这三个字,“蔓华你可知,做人实在太难了。”
接着她便开始讲述着自己下凡历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