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华泽前到了妙山,山神介运立即现身迎接,板板正正对蔓华莲上那叫一个敬重,真是他一贯作风。
拉扯一番后,与介运一别,才下到华泽小居。
庭院里已经长满了各种杂草,此时已入深秋,玉兰花栀子花,葡萄藤架,紫薇花都已经过了季节,有的早已树叶发黄飘落,葡萄藤也剥落,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梅花水仙都还未开放,但鼻尖桂花香正浓,菊花月季正盛。当初蔓华还想做个荷花池在里面,奈何地方不够,也懒得麻烦再弄,便作罢了。
华泽的庭院占了整个面积的一大半,里屋三间,均有床有塌。
“还记得吗,雪载来过,子期来过。”重回旧居,想起旧事,蔓华心中一阵欢喜感慨。
他们站在庭院里,鼻尖全是泥土的气息,空气湿润,花香四溢。
“为何不带立引丹来?”
“皇家贵胄,锦衣玉食,住的是琼楼玉宇,如此骄傲目空一切,我哪敢带到这种破地方来。”
莲上也不管他做作,反而拆台说道:“是吗,我怎么记得你带引丹住过比这破数倍的地儿呐。”
蔓华笑道:“那不是情形所迫吗。”
莲上淡淡扫了他一眼,问:“所以是为何?”
“其实当时没必要而已。”蔓华摸摸下巴道。
“是因为东湖三殿下韫熙吧。古雪载只来过一次,而梅子期能来是因为他是修道且得道者,虽说即将成神却之前就殒命了。”
“韫熙说得有理,确实不能让凡人知晓我们太多。”蔓华不得不承认,随即又道:“但我与韫熙只是交情好,在凡间的时日他帮我许多。”
“嗯。”
莲上应声又走到长廊,挥手清掉上面的尘土落叶,坐下后对蔓华说:“你不是困了,去睡吧,我在这里等你。”
蔓华哪儿困,就是懒了,这等风景之下早已清醒的很。
“莲上,喝酒吗?”
没等莲上回答,蔓华就自顾自往屋里去准备桌子酒杯,拿出来放在外廊上,搁置在莲上面前。又去挖来一坛酒,坐到莲上矮脚桌另一面打开酒坛。
这飘香四溢的酒味已经让蔓华如痴如醉了。
“这是清澜酿的,天地间难得的美酒。”一边说着一边将坛中的酒倒入酒壶,再才斟满酒杯。
莲上侧过身去,与蔓华相对而坐,看着酒道:“芬芳馥郁,是用玫瑰酿制的?”
“是啊,韫熙采了这庭院的玫瑰拿给清澜酿的,我十分喜爱便藏了一坛。”蔓华示意莲上可以品尝了,但又问:“莲上能喝酒吗?”毕竟上次朝会上,莲上似乎只动了一杯。
“可以一试。”莲上手持酒杯轻抿了小口,润湿的红唇像是晨间沾了露水的玫瑰花瓣,娇艳欲滴。“色香层次分明,口感柔滑,确实不错。”
“当然了,这方面我还没见过比清澜做得好的,很多方面都是如此尽善尽美。“蔓华满是骄傲,好像这酒是他酿的一般。
“不睡了?”
“睡觉和喝酒均为生命中的大事,不过……你别又要我去做事了,我会受不了的。”
莲上无言,继续喝酒。
“不然你给我讲讲日云令是作甚的,也算是没有闲着吧。”
莲上闻言不假思索便道:“将天地虫鱼鸟兽能力体态特征特性等都收录进去。”
“什么?”蔓华有些发愣。
“描述的文字写在纸上,法力催动日云令上下扫两遍即可。不明白无碍,很快我便演示给你看。”
“不,我的意思就这样?”
“与我等职能所对应就是如此。不过兴许小的方面你能用。”
莲上拿出月清令对着庭院的一株桂花树,再法力催动,月清令发出洁白温和的光,此时桂花树中也有白色的一团光亮,越来越大将此刻桂花树笼罩。莲上收回月清令,随后只见树周身的光慢慢暗淡下来,从桂花树中间走出一个身着淡黄色素衣,外披白色纱衣,头发束在身后的姣美少女,正款款走来。
莲上动动手指指了指酒,少女便微蹲下身,纤纤素手为他们斟满酒。
蔓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问:“你总是这样召来少女相陪?”
“不光是少女,只要你想,女子,少男男子都可以。”
蔓华闻言正色道:“莲上,身为仙官需净身。”
“这有何干系?”莲上一问,蔓华倒真不知怎么回答了,本来天帝既给了他们这个,便是默许了。只是没想到……
“反正我是不会用作这个。”蔓华说完,喝下满满一杯酒,少女正欲为他满上,蔓华却拦住:“不必,我自会斟酒。”说着便自己倒了杯只喝酒不说话了。
莲上挥散了少女形体,对蔓华解释:“只要万物有灵便可用日云令和月清令提取其中的灵识幻化成形,为己使用。前提是需要记录了其中的名称及形貌特征。故而月清令只能驱使草木,日云令只能驱使飞虫鸟兽。目前日云令中内容还不够完善,等积累多了便几乎随意使用了。”
“所以经常招出男男女女服侍在身侧?”蔓华颇为认真地问。
“从未,我本觉得你是喜欢。”
“我怎会喜欢这个?”蔓华已不知作何表情了。
“否则怎会养那么多仙兽仙禽在宅邸。”
蔓华一时无言,那确实是无聊时养的,后面已经没有机会后悔了,闹腾得他总是在自家宅邸没法呆。
蔓华转了个话题说,“不用这令牌我也可以随意变出来。”
莲上便道:“用法力提取灵识幻化出的一碰就散,但若用日云令或是月清令,除了没有自主意识情感,与真实的并无太大差别。”
蔓华笑了笑,打趣道:“天帝把这给我们了,他自己可怎么消遣呢。”
“若要做,天帝不需此令便可。《德兰经》上记录了天帝喜酒,与身边者对饮,常使灵侍(灵识幻化成的侍人)候于一旁,无一言不多一举,终年如此。深觉有趣,便做日云月清二令,传为试用,使众皆明其中趣味。”
“《德兰经》……天庭的藏书阁有吗?”
“没有,此为**,天帝封藏起来,我也只稍看过一点。”
“若有机会挺想看看很久之前的天帝,也许那个时候还不是天帝,跟我们一样呢。”蔓华含笑,一手擎着酒杯,道。
“是吗?”莲上喝完杯中酒,蔓华给他倒上。
“莲上不是从小由天帝培养,难道平时的天帝也都如朝会或是心玉殿一般似近非近似远非远,不辨相貌?”
“差不多吧。”莲上说着,饮下一杯酒,自己再斟满。
后面陆续聊了些平日里的事,不停吃酒,这坛完了又开了一坛酒。不知莲上如何,蔓华喝到后面自然睡去了。
酒醒之后神清气爽,蔓华在床上一个翻身下了床,穿衣整容好了后往屋外走去,莲上还坐在外廊上。蔓华走近后见他一手支于桌边,撑于额角,清眸微闭,只余下长长的睫毛在光滑白皙的皮肤上投下剪影;空气湿润,使他的面容似蒙上一层薄薄的面纱,而那双唇也更显水润柔软,连额角的发丝都沾满了水气,黑得发亮。
莲上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有些茫然地与正含笑看着自己都蔓华对视片刻,随即立马清醒,恢复了往常的淡漠。
“走吧。”莲上起身整理仪容之后,道。
“去哪儿?”蔓华趴在桌子上,一副不想动的模样哀怨地望着莲上。
“邡炅。”
殷立朝是如今天下第一王朝,殷立国力强盛,物阜民丰,行商治政天下闻名遐迩。与之匹敌的有一国,与殷立西北相望,名浒陵,邡炅是其都城。浒陵国土虽不如殷立广阔,民众人数倒悬殊不大。此外因浒陵内大多土地荒芜沙化,故而人口稠密聚集,以邡炅为中心四散开来。如此国家拿什么比得地大物博得天独厚占的殷立呢,不过那里有超乎寻常的国民凝聚力。
浒陵国内鲜少有修道的大门派,对大多数百姓而言,与其自己成神成佛,倒不如信神拜佛,每座村庄有寺庙,每座城中有皇家寺院,每年有三次烧香拜佛的大规模活动,皇亲贵胄朝中大臣无一列外会参加,每月有一次以每个县城为范围组织的祭神供佛的活动,每七天一个斋戒日等等。浒陵人算得上是世间最正统最具规格的信众。
浒陵百年来无战事,无饥荒,无大的灾害疾病爆发。向来民风淳朴,以和为贵的浒陵人不仅深爱这个国家,也敬重为国家做出贡献的英雄,更是作为最诚挚的信徒感恩上天的眷顾。
浒陵是飞升出最多神以及上神的地方,他们当中有许多并非通过自身修炼,而是生前有大作为,被浒陵人称颂功绩而为其修庙盖楼,时常供奉祭祀。而许多外来者到浒陵学习当地文化时,受到浒陵人影响而将其引入自己国家建寺庙信奉,如此一来广为流传,香火鼎盛。这便自然成神。
这样的一个国家千百年来从未有过,值得得到本应有的庇护。
现如今浒陵拥有信徒最多的便是“礼乐天府君”,又称“乐天君”,可保幸福安康,人人相敬爱的神,而传播出去拥有信徒最多的是“阴阳两司君”,又称“司阴君”,掌管人之生死的主神。
“真有这些神吗?我倒是没见过。”蔓华想自己还未上天之前在凡间游荡,曾几次三番因为好奇去庙里吃了那些贡品,觉得难吃吐出来又放了回去,在神像怀里睡觉,只不过最后被庙里的主持叫下去念叨了一通,也并无所谓的神明现身。
“若是以人本体作为神明供奉,可能存在飞升成神。但像是乐天君,司阴君,不过是凡人想象出来心里有所寄托而已,他们没有主体而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他们现在在去邡炅的路上,此地还需翻过一座山才能到城外。他们选了一条几乎不会有人会走的路。
“但真的有吧,司命真君和衍宁少真君不是主管命运轮回的嘛,心乐菩师可以赐予健康快乐。”
“若硬要对应倒也不是不可,但无论司命真君,衍宁少真君或是心乐菩师都不需香火供奉,所以自然也就不必有信徒一说。无论有无信徒,他们都有原本固定的参考度量来做决定,并不因这些有所改变。”
“如此看来,是一种虚妄啊。”
“蔓华可知信仰的力量?”
“信仰?”
“这是无关于外界,而只与自身有关的东西。比如人因想要安康幸福,便想象出了乐天君,想要来生,便想象出了司阴君。本身是不存在的,而是因为人去想象去相信才产生,至于真实与否并不重要,对于司命真君等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但对于人本身而言,却意义重大。”
“怎么?难道凡人只要信幸福安康的神就真会得到那样的东西,信转世投胎就真会下一世为人吗?”
“有可能,这就是信仰力。幸福这些不过是人自身的一种情感,很多时候本就自己可以获得;至于健康,人食五谷焉能不病,不过希望健康自然会对生活多加注意,比如克制住不去危险的地方,不做危险的事,不吃来历不明即使美味的食物,这样已经很大程度上有所避免。再说生死,为了子孙后代,也可以为了下一世投个好胎,凡人常做积德行善之事,如此世间少有恶事少有仇恨不是挺好。否则别说下世为人,在地府那边连进入轮回道都不可能。”
“这样一听,凡人有所信仰只关乎自己,与我们都无关了?”
“可以这样说。”
“人真是神奇的生灵。”蔓华感叹一句,又问:“那莲上,我想问一下既然没什么关系,我们为何要到邡炅来呢。”蔓华觉得可以打道回府了。
“因为生出了奇怪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