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到意兴阑珊处,蔓华干脆拎着酒壶一边喝着一边在庭院里信步慢走,时不时活动活动手指,将庭院的石凳左放右摆,或者随手摘下正在盛开的什么花抱在怀里,若是有些昆虫在草丛里,也得扒开草丛仔细看看它们在做什么,将要做什么……
到后面心醉神迷之时,觉庭院之小,容不下一尾……尾?什么尾?
周身气息骤强,转眼便化作黑色长龙,庭院的确小,龙身都没法儿伸展,飞腾了一个来回就冲出华泽,在水池上空盘旋了好几圈,然后不知往哪儿冲出几里开外,又重重落到树林中,甩甩龙头,又垂下去,懒得动了。
“麻烦等一下。”忽然从远处传来一道清灵之音,以及林中树枝摩擦的“簌簌”之声。
黑龙只当是风声,眼皮沉重,欲闭还睁,将要闭上时,忽然觉得尾巴压上了什么重物,心中不悦,黑尾一收,卷着那物回了华泽。
一进庭院便恢复人形,实在是昏沉,直接就地睡下了。
大概过了两个多时辰,蔓华才忽然意识到什么不对,猛地睁开眼,起身环视四周,庭院有多凌乱暂且不说,竟还有个白色的影子在其中穿梭。
是人。
蔓华缓缓走近,那人正从树枝上取下衣衫,穿上后转身要走,差点儿撞上已站于自己面前的蔓华。
这是个少年,身材颀长,白衣胜雪,冰肌玉骨,唇似桃花,尤其那双眼似有星辰,清灵秀泽,似有漩涡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卷入深处。
少年眸中只有最初照面时一闪而过的惊诧,随即神色淡然,眸中沉静,问:“请问此处该如何出去?”
片刻后,蔓华嘴角扬起一抹戏虐的笑,道:“你将我家庭院弄得如此模样,就要走?”
少年奇怪地看了眼蔓华,然后一言不发地开始整理庭院。
蔓华负手走到外廊的凉席上坐下,看了眼已被自己喝光的整坛酒,连同上次和韫熙未喝完的那坛酒也都一并喝完了,难怪醉的那么厉害,此事可不能让清澜知晓。
以前他在天宫总是醉酒惹事,参善妙君的炼药炉都被他给踢坏好几个。有时东窗事发会传到清澜那里,或者直接告状上门找清澜讨要说法,最后不但惹得清澜不理会自己,甚至半年内不给酒喝。
还好,此次也就是出去掳了个人回来。主要这个人还是自己上次救过的那位——差点儿被鬼上身的少年。
“诶,你姓甚名谁?”
蔓华倚靠着石柱,左手支在桌面,撑着脸颊,一面看那少年收拾,一面问。少年不回,蔓华又问:“你可见着一条黑龙?他脾气好像不怎么好。”
“雪载。”少年如实回答。
“我还以为你当真不怕呢。”蔓华轻笑一声。
雪载此刻在一棵高大的石榴树下扫着落叶落花。当时的龙尾一摆,这棵原本枝繁叶茂的树已经半秃,落花与青叶铺了一地。不知是爱怜凡间生出如此清隽的人儿,还是原本已经松动的叶子和花最终抓不住枝干而飘然落下,落在雪载的黑发、肩头以及白色的衣衫上,为这白得一尘不染的衣衫绣上几片嫣红的细花。
等到了桂花树旁,葡萄架下,也都如此景况。
“你……”雪载拎着扫帚,这还是他先前用庭院的高粱穗做的,这么大个地方连个扫帚都没有。他转身看着正动着手指使坏的蔓华,神情颇有些冷,道:“若我多有冒犯,定当赔罪,也望阁下莫如此刁难。”
“哦。”蔓华收了收手,道:“刁难谈不上,只是见你如此认真收拾,觉得有意思罢了,你不会真以为打扫完庭院就能走了吧?”
雪载收回目光,继续手上的活儿,一边回:“我只知不打扫完就一定走不了。”
“并非我使坏,只因你见了我真身,而你又是一介凡人,若就这样放你走,未免乱了规矩。”蔓华说得很是无奈。
“我不会说出去。”雪载肯定地回答。
“人都会这样说,这不,百年前有个砍柴人见我真身,说是不会说出去,转头就有不少好奇胆大的人纷至沓来,烦死了,于是我就把那砍柴人一家给端了,后来再也没人敢来也没人敢提起,所以血的教训总是管用得多。”蔓华一边懒散地陈述,一边枕着双手平躺在凉席上。
雪载顿了顿,说:“若你自己当心,便不会轻易被人看了真身。”
“你敢这样跟我说话,不怕死么?”蔓华语气稍强地威胁他。
“若你会因我害怕而放过我,于我而言不难。但你不会,所以我只是说出实话,没人想见到你的真身,尤其还要为此丧命。”雪载一边这样说,手上的活儿却还是没停,清扫落叶残花,浇水灌溉,修剪花枝,做的都得心应手。
“此话你说得过于绝对,当真没人么?金钱美人长寿容颜,只要有所求,即便我这里是无间地狱,也多的是人来闯。”
“如今都芃安城人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莫说拿金钱长寿这些来做诱饵,就算是一口热饭一张饼,都能让他们以命相搏。”
蔓华轻笑一声,“越是富有的地方,追求想要的东西越是不留余地。”
“如此,你可愿与我打一赌。”雪载站起身转过来看着蔓华,神情颇为认真。
“打赌?”蔓华好久没跟凡人有过这种来往了,玩兴大起,问:“赌什么?”
“就赌你方才所说的那句话。”
“怎么赌?”
“如果我能证明你方才那句话所言不实,则我赢,你放过我,从此两不相欠。”
“听上去不错,可你要怎样证明?还有……你若输了,又该如何?”蔓华坐起身,饶有趣味地看着雪载,这个看上去清风明月般的少年此刻应当是满腹心思。
“我自有法子,可如今芃安城危难之际,并不符合于你说所的那个情况,所以,这个赌约没有办法现在实行,且我需要回到芃安城家中,直到芃安城渡过难关。”
蔓华不语,雪载见此又道:“如若你觉得不行,大可现在将我这条命拿去,总归我手无缚鸡之力。”
片刻后蔓华应下:“不过你还未说输了该怎样。”
“任由你处置。”
“凡间有话叫:任劳任怨或者当牛做马,可也心甘情愿?”
“自是应该的。”
“如此甚好。”
一来二去,蔓华与雪载达成协议;当天夜里凌晨三点才将雪载送回芃安城,临别前还不忘提醒他,“你知道我动动手指就能将一切掌握在手中罢。”
其实蔓华倒不是真的想警告雪载,毕竟区区凡人,有何所畏惧?但他就是享受说些话吓吓这看似云淡风轻的少年,长此以往,总有几次能叫他露出惊吓的表情。
嗯,肯定会有的!
一回到华泽,蔓华就蒙头大睡。
醒来后不知是何时辰,想起昨天韫熙说要来,却到现在还不来。
蔓华打着哈欠走出房间,走到外廊,见葡萄架下有个淡青色身影,与那青葡萄交相辉映,显得如此清雅舒适,远远都能觉察出一股葡萄的清香酸味。
“来了怎么不叫我呢?”蔓华一边说着,一边走近韫熙,直到快要到他身边了,韫熙才回过神,说:“你起来了。”
“等很久了?…… 所以下次遇到我睡觉直接叫醒我就成,反正我是有事做事,无事打盹儿。”
“那还挺像只猫的。”
“说对了,所有小兽中我最喜猫。”蔓华一面还做出猫撒娇时发出叫声,煞有其事地挥动“猫爪”,这是他刚刚清醒才会做的傻事,不过韫熙似乎兴趣欠缺,他便又问,“怎么?帮我处理了这边的事,东湖那边有难?”
“怎么会……大概休息少了些。”韫熙走到外廊上的凉席上,就着蒲团坐下,一边问:“昨晚你也睡得少罢?”
蔓华咂巴两下嘴唇,道:“还行。”
“上次剩下那么多的酒,不拿出来共享?”韫熙问这话时看着不远处负手站立的蔓华,看得他都不敢直视这目光。
“呃……也不多。”蔓华负手在庭中迈着碎步走着,突然想到什么,问:“对了,梦中我见那古千秋还真是个品行端正之人,想必交友之广,再有你的帮助,不出多久就能解芃安城之围了。”
“你也觉得古千秋是个有见地之人?”
“嗯。”
“那他所说关于各界相处之道你可往心里去了?”韫熙看着蔓华,神色沉静得有一丝莫名的严峻。
蔓华顿了顿,神色渐沉,问:“那只狐狸都告诉你了?”
“那狐狸只在我要传话给你时起作用,除此之外不过是一普通活物……不过它也死了,我只是感受到凡人的气息而已。”
蔓华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喝醉摆尾时不小心扫落院中的石凳,将那只小狐砸死了,还是雪载发现并埋了它,心中愧疚顿生。“抱歉啊,我赔你一只,什么样的都行。”
“不必。”韫熙努力压制自己的情绪,继续说:“你让人进了华泽,在他知道一切情况之后就这样送出去了,你可知如此不谨慎会给你日后在此地带来多大隐患?”
“知道,那又怎样。”蔓华的倔强劲儿又上来了。他一向不喜欢被约束,被管教。
以前清澜没少因为这个而跟自己闹不愉快,可他性格就是如此。就算是服软,他也只是因为不愿清澜与他一直置气,但绝不是认为自己确实做错了。
蔓华:韫熙脾气挺大的,跟清阑好像
韫熙:是在说我吗?
清阑:我对你不好?
丹文:得了吧,这里面就数你最难管教,真是苦了清阑那数百上千年的尽心尽力,一手把你拉扯长大,跟历劫有啥区别!
蔓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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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凡人雪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