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
陆微雪朝谢明夷笑了笑,打了声招呼。
在谢明夷听来,却和阎王的问候没区别。
他感觉浑身冷飕飕的。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谢明夷有些心虚。
陆微雪眼神幽深,看着他。
“从舅舅劝各位小姐远离我开始。”
谢明夷想起孟怀澄和人扭打在一起的场景,眼前一黑。
完了,陆微雪要更恨他了。
谢明夷扯了扯嘴角,“其实我……”
“舅舅,不用说了。”陆微雪打断了他,放低了声音:“我知道。”
“知道什么?”谢明夷没反应过来。
陆微雪却凑近了他。
一股清冽的冷香瞬间将他笼罩,顷刻间,周围的一切都虚化了,谢明夷仿佛置身于雪山之巅,任寒风钻入骨髓。
“我知道,舅舅不想有人觊觎我。”
陆微雪凑到他耳边,声音低哑,距离过近,又显得无比暧昧。
谢明夷瞪大了眼睛,随即耳根开始发热。
“陆微雪,你真不要脸!”
他咬牙切齿说了一句,转过脸瞪着陆微雪的时候,耳垂却蹭过一个冰凉柔软的东西。
蓦然间,一大堆东西炸了出来。
【他才不是银样蜡枪头呢!宝宝别误会,昨晚他还……】
【碰到嘴唇了吗???陆狗你怎么忍住不含的@?“?%$】
【这样调戏lp,lp会气哭的嘿嘿】
【某狗今日已想着老婆**,请老婆放心!】
谢明夷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
陆微雪看着双颊通红的少年,心情也好了不少。
他唇边噙着一抹微笑,牵起谢明夷的手,道:“舅舅,你怎么了?”
谢明夷却如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子炸了毛,他猛地甩开陆微雪,怒目圆睁,恶声恶气地说:“别碰我!”
陆微雪的手停在半空中顿了一下,而后渐渐放下去,眼眸中划过一丝受伤,温声道:“好,舅舅不喜欢我,那我消失在舅舅眼前,就是了。”
说着,转身就走。
“国舅爷,九皇子他好像太可怜了……”
有个秀女忧心忡忡喊道。
其余人也见不得美貌的男人受伤,立马附和:
“就是呀,他有什么错,他只是个渴望舅舅疼爱的外甥。”
“国舅爷,你就对九皇子多点关心吧,他也是刚从冷宫里出来的,估计是看你亲切,才格外喜欢你的,你不能那么狠心呐!”
众人七嘴八舌地劝。
谢明夷的嘴角抽了抽。
陆微雪究竟有什么魔力,竟然不知不觉间俘获了那么多人的心?!
如果他再不追回陆微雪,只怕这群官家小姐就要给他跪下了。
迫于压力,谢明夷不得不回过头找陆微雪。
他刚转过去,正准备迈开步子去追,却见陆微雪就在离自己八尺远的地方,非常、非常、非常慢地往前走,简直就像是乌龟慢爬一样!
谢明夷险些惊掉下巴。
陆微雪就是故意的!
这样一步一步往外挪,下辈子都走不出毓庆宫去。
陆微雪就是打定了他一定会来找他。
谢明夷很想跟被蒙在鼓里的秀女们解释解释,陆微雪这厮的心机城府可不是一般的深,千万不要被他表面上圣洁的模样给骗了。
但他暂时忍住了。
被陆微雪骗了的人那么多,他能一个一个地纠正吗?
谢明夷认了命,向前大跨几步,叫住陆微雪:“回来。”
陆微雪转过身,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谢明夷在心里猛翻白眼,皮笑肉不笑:“我叫你回来。”
陆微雪垂下眼眸,落寞道:“不必了,舅舅,既然你不想见到我,我走就是,不在这里烦扰舅舅。”
谢明夷被逼急了,“我想见到你还不行吗?”
此话一出,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响。
谢明夷惊愕回头,却见许明安手里拿了一个托盘,上面的茶杯不翼而飞,视线往下,青釉杯子栽在地上,里面的茶水全都渗入泥中,湿黏的土壤承托着已碎裂的杯子。
许明安眼圈红了,声音颤抖,道:“对、对不起……”
她蹲下来,也不顾脏污与否,手指在地上摸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谢明夷忙跑过去,也蹲下来,和许明安面对面,刚想帮她捡,肩膀上却一重。
他疑惑抬头,却见陆微雪站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舅舅,我来吧。”
谢明夷刚想拒绝,想起他的可恶行径,又答应了,站起身命令道:“那你得捡干净了,知道吗?”
对于谢明夷的颐指气使,陆微雪并无一丝生气,而是真的开始捡碎片。
他的动作利落又细致,苍白的指骨在污泥里闪现,没几下,便将碎片全部捡好,放在了托盘上。
“好了。”
陆微雪站起来,看向谢明夷。
谢明夷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会给你什么奖赏,这都是你应当做的,知道吗?”
陆微雪好脾气地点点头,“知道。”
他又补充道:“我只是怕舅舅伤了手。”
谢明夷本想反驳,目光触及到陆微雪的左手,瞳孔却一缩。
那只手上缠着布条,显然是不久前刚包扎好的。
“你受伤了?”
陆微雪将手往身后藏了藏,“小伤,不碍事的。”
“给我看看。”谢明夷皱着眉,上前一步,就要强硬地将陆微雪的胳膊拽出来。
“谢少爷。”一旁的许明安忽然开口。
她劝道:“既然九殿下说没事,那应该就是没事了。”
大庭广众之下,谢明夷不能让许明安下不来台。
他只好作罢。
不过,许明安也这么维护陆微雪,只要是个人都会被陆微雪做作的样子蒙骗,他真是气不打一出来。
谢明夷闷闷道:“你们自便,我回去了。”
“谢少爷,你去哪里?”
许明安急着问。
谢明夷想着姐姐的嘱托,礼貌道:“只是累了,回殿内歇一歇,仅此而已。”
许明安“哦”了一声,神情间有些落寞。
她依依不舍地看着谢明夷离开的背影。
跟在谢明夷身后的陆微雪却突然回头,冷漠地看了她一眼。
许明安的心猛地一跳,只一眼,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似的,冷得可怕。
就好像,她的诸多心思早已被看穿,那眼神正如一柄利剑,冷不丁地贯穿她的喉管,将她钉在石壁上。
人声鼎沸之中,许明安竟生出如被恶鬼缠绕一般的恐惧感。
她喘不过气来,再抬头,陆微雪却已经远去了。
就好像刚才的感受都是错觉。
——
到了夜里,众人留在毓庆宫用完膳,皇后便下了旨,送各位秀女回了家。
谢明夷也不例外,拜别姐姐后,回到了相府。
他一直在想着十五皇子的病情,白日里守在他身旁,看着小小的婴儿越来越消瘦,红斑也扩散得越来越大,实在忧心。
第二日,谢明夷一睁眼便跑去留英巷。
他敲开贺家的大门,开门的却只有贺若昭一个人。
“维安呢?”谢明夷问了句。
贺若昭有些惊讶,道:“国舅爷不知道吗?今日是殿试的日子,哥哥他一早就入宫去了。”
谢明夷恍然大悟,似乎是有这么回事,但他只顾着自己的小外甥,没来得及管这件事。
他抬头望了望天,乌云渐渐散开,耀目的太阳光即将刺穿云层,倾泻而下,洒在这人间的每一处。
贺维安要翻身了。
“你哥哥必然会高中的。”
谢明夷真挚地说道。
贺若昭以为他只是客套地祝福,便笑道:“借您吉言了,国舅爷。”
谢明夷道:“你和你哥哥真像,我只是说句实话,你们的回答都一样。”
贺若昭一边请他进屋,一边说:“我们兄妹俩自幼失怙,族人长辈……全都靠不住,我只能和哥哥相依为命,哥哥说什么、做什么,我便也有样学样,让国舅爷见笑了。”
她走到木柜旁,伸手拉开一个抽屉,看着里面的三个瓷瓶,只拿出其中一个,不动声色地抽屉关上后,走上前去,将瓷瓶交给谢明夷:
“上次您并未拿走这些药,我想,那个孩子的情况不会好,还好这么快您就来了,快将这些药拿去用吧,能拖一日是一日。”
谢明夷站在门口,连忙道谢,又有些讶异——贺若昭竟然知道他此行的目的。
贺若昭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一般,笑着说:“国舅爷,若没别的事,您也不愿意久留了吧?我这边还有药材没处理完,就不送您了。”
谢明夷又道了声谢,看着贺若昭匆匆走进厢房,便也离开了贺家。
他坐上马车,在街上行进了一会儿,脑中思考着该为进宫想一个什么样的借口。
外面却一阵嘈杂。
谢明夷掀开帘子,只见人潮涌动,全奔着一个方向,鱼贯而入。
马夫竭力保护马车,可马车还是被冲撞得左摇右晃。
谢明夷有些不耐烦,问道:“怎么了?”
但他的声音很快便被欢闹的人群所吞没。
京城的大街小巷,全都在欢呼着一件事:
“状元郎!状元郎!状元郎游街啦!!!”
大周国民倾巢而出,都争着挤着去瞧这场空前盛况。
有人挽着媳妇,有人牵着好友,有人抱着自己流口水的小儿,甚至还有人扶着耄耋之年、颤颤巍巍的老人。
状元游街,已经是十年没有的恩典。
这届状元,究竟是怎样的才高八斗?
更何况今年科举一拖再拖,早已将众人的情绪憋到了极点。
状元郎要游街的消息一出,顷刻间,万人空巷。
而谢明夷这次出门,为了掩人耳目,便只叫了一辆普通的马车,配了一个马夫,没有带护卫。
因此马车卡在了人潮中,位置尴尬,动弹不得。
“少爷,一时半会恐怕是走不成了。”
马夫流着冷汗,对谢明夷说。
“没事,我下去走走。”
回应他的是一句这样的话。
“什么?”马夫睁大了眼睛。
可谢明夷已经跳下去了。
马夫眼睁睁看着谢明夷也加入了拥挤的人群之中。
表情还莫名的……兴奋?!
少爷什么时候,这么爱凑热闹了?!
谢明夷混在人堆里,快步向前。
身旁有个佝偻着背的老婆婆被挤得喘不上气,险些要摔倒。
谢明夷伸出手拉了她一把,迎上老婆婆感激的目光,他笑了笑:“婆婆,你也是去看状元郎的?”
老婆婆“呃”“呃”地发出几道粗哑的声音,算是肯定。
谢明夷扶着她:“那您跟着我,我带您去。”
老婆婆极为感动,眼含热泪。
谢明夷望向人头攒动的前路。
他倒要看看,这位状元郎,有多大的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