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丧?!”
谢明夷瞪大了眼睛。
他的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谢书藜,却见谢书藜紧抿着唇,脸色极为阴沉。
直觉告诉他,天要变了。
陆微雪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台上众人,有人惊愕,有人恐慌,更多的是哀痛,各怀心思。
“母后,父皇要召见您,快些去吧。”
他眉头轻挑,对上谢书藜冰冷的视线。
“娘娘……”谢明夷担心地叫了声。
谢书藜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拍了拍谢明夷的手,以示安慰:“没事,不用担心,你先回毓庆宫。”
谢明夷还想再说什么,但看谢书藜这般严肃,也便将话咽下去了,只担忧地望着她。
陆微雪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默不作声。
“诸位秀女,可去毓庆宫暂等一会,若没有其他事,本宫自会派遣马车,送你们平安归家。”
谢书藜站起来,下了吩咐。
秀女们皆行了礼谢恩。
陆泽呈捏紧了茶杯,对身边心腹咬牙切齿:“御前的人呢?都死了吗?这么大的事,本宫竟然比陆微雪知道得还晚!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吗?!”
心腹见他发怒,不由得也慌了:“不对啊,王公公是照顾陛下的老人,消息一向灵通,怎么会……”
“若这件事对本宫没有影响也就罢了,若是有——”陆泽呈冷哼一声,“你们就等着剁只手去喂狗吧!”
心腹汗流浃背,连忙安抚他:“殿下别急,不会的,他陆微雪不过是钻了个空子,凑巧见到了陛下罢了,殿下您登基已是顺理成章的事,不会有任何人能阻碍您的千秋大业的。”
“滚吧。”
陆泽呈将茶杯“砰”的一声放在桌上,阴冷的目光打量着陆微雪。
陆微雪这段时间隐藏得很好,装傻卖乖,以至于他竟然轻视了这个眼中钉。
从皇帝昏迷前特意下令将陆微雪从冷宫放出来开始,陆泽呈便嗅到了危机的味道。
毕竟,曾经皇帝对陆微雪的生母……
想到这里,陆泽呈眼神一变,站起来提道:
“母后,父皇的情况危急,儿臣实在放心不下,也想去看看。”
说话间,他暗暗打量着陆微雪的脸色。
后者却毫无波澜,仿佛真的只是来担当一个传话的使者,无关紧要。
“太子想去便去吧。”
谢书藜难得的没有否决他,又看向陆微雪,“在场的所有皇子,都去。”
陆微雪应下了。
一行人匆匆离开,后面跟了不少宫女侍卫,一下子呼啦啦全走了。
场面冷清下来。
“呼……吓死我了。”
不知是哪个秀女先起了头,其余秀女也纷纷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好吓人的场面,我突然好想我娘,我娘说了,宫里是个吃人的地方,皇后娘娘为何不立刻叫我们走啊?我不想待在宫里了呜呜呜呜。”
“我的好妹妹,这可不敢胡说,快住嘴!”
……
毕竟她们才十几岁,没经历过什么大阵势,正是无忧无虑的年纪,突然窥见皇家波诡云谲的一角,难免惊魂未定。
此时没了管制,场面便嘈杂无比。
谢明夷抱着暴雨,抬脚就要离开。
“小舅舅,等一下。”
一道女声叫住了他。
谢明夷抬头,却见是一个气质娴静的少女,微笑着看他。
“三公主。”谢明夷认出了陆挚瑜,猜出她是跟在陆微雪后面来的,便礼貌回复:“他们都去了金龙殿,你怎么不去?”
陆挚瑜淡然一笑,神色并未有什么变化,“他们是皇子,而我只是一个公主,父皇若真病重到亲口说出国丧二字的程度,只怕是再也不会想起我来。”
虽然表面上平静,但谢明夷还是听出了她话中的落寞。
“皇上的病,一定会好的。”
想来想去,谢明夷只能这样安慰。
“借舅舅吉言。”陆挚瑜笑了笑。
“谢少爷……”
许明安上前一步,鼓起勇气开口:“谢谢你。”
谢明夷有点懵,“谢我什么?”
“谢谢你方才帮我说话。”许明安眼神真挚,看向谢明夷。
“这个……”谢明夷很罕见地不好意思起来,解释道:“太子他鬼迷心窍,确实欺人太甚了,我说的也只是事实而已,许小姐,你千万别因为太子伤心,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脸不红心不跳地诋毁:“陆泽呈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经常语出惊人,别管他。”
许明安“扑哧”一声笑了,甜甜地“嗯”了一声。
陆挚瑜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看来小舅舅很招女人喜欢。”
谢明夷一瞬间脸通红,毫无杀伤力地驳斥:“只知道三公主性子随和文雅,竟然不知道三公主还这么会打趣人。”
“其实,公主殿下说得没错。”许明安很小声地说了句。
“什么?”谢明夷没听清。
许明安却有些慌乱,忙道:“没什么,我随便说的。”
谢明夷也没有追问。
但看这个样子,许明安似乎并不知道谢书藜的安排。
那他现在突然说起自己没有娶亲的心思,怕是会吓到她。
谢明夷打消了见到许明安就跟她划清界限的念头。
反正选秀也被叫停了,他们日后也基本不会再碰面,更何况许明安对他肯定没有半分男女之间的心思。
那他还主动说什么呢。
谢明夷心里安稳了不少,便和颜悦色道:“娘娘让我们去毓庆宫等候,那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
陆挚瑜点点头,“各位小姐们对宫中路线不熟悉,那就由我和舅舅带大家前往毓庆宫安置吧。”
“等等,我?”谢明夷匪夷所思地看向她。
陆挚瑜问:“怎么了,舅舅难道不去毓庆宫吗?”
“去是去,不过……”谢明夷有点犹豫,他在前面带路,身后还跟着一群千金小姐们,那个场景,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既然舅舅顺路,那我们便走吧。”陆挚瑜扬起一个笑脸,没给他反悔的机会。
谢明夷拒绝不了,只能无奈道:“好吧。”
——
穆府。
一顶普通的轿子停在角门。
两个孔武有力的壮汉一左一右,看着一个少女从轿子中钻出来。
少女衣着简朴,头上只戴了根木钗,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盛气凌人,嘴唇干裂,面如菜色。
“珩哥哥呢?”
苏钰筱一下轿子,便急着问。
流放的路上,她吃尽了苦头,因此一听说穆家的人来接她,便立马撇下了家人,独自上了轿子。
对她来说,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唯一重要的,只有见到穆钎珩,她才能放下心来。
壮汉简略回答:“半个时辰前,少将军进宫了,晚上才会回来,姑娘跟我们来就好,自然有人带姑娘去安置。”
“好……好吧。”苏钰筱已经学会了什么叫审时度势,也知道自己现在孤立无援,有的只是穆钎珩的一点善心,对待下人,也便有礼了许多。
她走进穆府,便有一个利落的婆子接过了她手中的包袱,引她至一个小院。
“这里在昨日便已经打扫好了,姑娘即刻入住便可,若有什么缺的,还劳请姑娘告知,明日托人去采买。”
苏钰筱道过谢,在怀里摸索了半天,摸出一块极小的碎银子,递给婆子,“若妈妈不嫌弃,就收下吧。”
现在不比以前,以前她来将军府是客,可以随意走动,随意命令下人做这个做那个,可现在她没有身份,来到这里,如履薄冰,不得不八面玲珑。
从不顾父亲的哀求,执意要孤身离开开始,苏钰筱便在一瞬间长大了。
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自己打算好每一步。
婆子笑着婉拒:“照料姑娘是老奴的分内之事,这都是老将军吩咐过了的,姑娘不必多此一举。”
婆子虽然不知道苏钰筱的来历,但老将军下了死命令,对待她一定要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更何况将军府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女人了,连下人都是几个年老的婆子,丫鬟都没有。
突然来了一个姑娘,她不敢疏忽。
看到苏钰筱身上单薄的衣服,她亦是默默记下。
苏钰筱讪讪地将银子放到桌上,迟疑着问:“老将军吩咐的?那少将军呢?”
婆子回答:“少将军并未说过什么。”
“这样啊……”苏钰筱内心失望,表面上却温和道:“这位妈妈,今日算是劳烦您了,这里我自己来就好。”
婆子本想帮她收拾,却见她似乎很是执着,只能点点头:“那我去为姑娘传膳。”
苏钰筱送走了婆子,才坐到床上。
她一改刚才的大方温婉模样,赶紧将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面容有些扭曲。
苏钰筱不住发抖,喃喃自语:“冷……好冷……”
半晌,终于回温。
她攥着被子的一角,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偶。
布偶的肚子上,绣着“谢明夷”三个字。
苏钰筱突然掐住了人偶的脖子,眼底燃烧着癫狂。
“谢明夷,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这一次,我一定让你为哥哥偿命!”
她的嘴里呢喃着最恶毒的诅咒:“谢明夷,你敢跟我抢珩哥哥,我要你生不如死,我要你下地狱……”
看着了无生气的人偶在她手中几乎被折断,苏钰筱剧烈起伏的胸膛才平静下来。
婆子提着食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到停在苏钰筱门前。
得到应允,再打开门时,苏钰筱已经铺好了床,和善地请她进来。
——
从金龙殿出来时,天近黄昏。
陆微雪独自走在前头。
“想不到父皇的情况这么差,竟还挂念着科举的事,要在明日便举办殿试,从未见他这般着急过,难道父皇当真觉得自己撑不过今年了吗?”
五皇子赶上来,跟他搭话,一副痛心的模样。
陆微雪转过身,语气平和:“父皇自有父皇的安排,殿试一拖再拖,终究对我大周也不利。”
“父皇也真是的,天下名医都未说什么,可他自己竟能说出国丧二字,何必如此悲观?”五皇子压低了声音:“其实,我那日翻阅古书,上面记载了一种药材,叫做鱼蜚草,说是能解奇毒,若能为父皇寻来……”
陆微雪眼神微变,面上仍旧不动声色,只道:“倘若鱼蜚草当真有效,那些名医们早就给父皇服用了,何须等到五哥来发现?”
五皇子诡秘一笑,“是吗?只怕宫中御医也好,民间名医也罢,他们不是不知道鱼蜚草的功效,只是那鱼蜚草实在有价无市,难以寻觅。”
“这一点,九弟不应当比任何人更清楚吗?”
五皇子看了眼后面,脸色不善的太子刚刚走出殿门。
他眯起眼睛,如嗅到血腥味的野兽。
“毕竟九弟身上,可是有苗疆血统呢。”
陆微雪神情凛冽,“五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五皇子得意一笑,道:“没什么,九弟莫要多想,我也只是担心父皇的病情罢了。”
说罢,他撞过陆微雪的肩膀轻松地哼着曲离开。
陆微雪垂眸,直到五皇子的身影在余光里消失。
再抬起眼时,杀气已难抑。
——
毓庆宫。
傍晚时分,谢书藜还没回来。
谢明夷也被绑在了这里,不得离开,心里郁闷得很。
他在十五皇子旁边待着,险些睡着,便站起身来,准备到外面走走。
后花园内,有七八个秀女聚在一起闲聊。
聊着聊着,话题便被引向今日宫中见到的男子。
“太子虽然长相俊朗,但没想到这般看不起我们,依我看,绝非良配。”
“是啊,你没看到他的脸黑了多少次!真是吓死人了呀。”
“相比之下,小国舅好多了,为人多和善,可惜他不是皇子,也不参与选秀……”
“诶诶诶,难道你们不觉得,九皇子才是惊为天人吗?”
“你是说,出现在门边的九皇子?”
“是啊,他长得才是最好看的啊!我悄悄回头看了,真是惊为谪仙,那周身的气度……”
秀女说着,一脸憧憬。
谢明夷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但他怀中的暴雨很“合时宜”地汪了一声。
秀女们齐唰唰朝这边看。
谢明夷很想逃,但他没动。
迎着秀女们或羞涩或惊异的目光,谢明夷忽然一笑,道:“你们刚才,在说陆微雪?”
秀女们面面相觑,都点点头。
谢明夷佯装叹气:“可惜了……”
“可惜什么?”秀女们摸不着头脑。
谢明夷端正了神色,认真道:“可惜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陆微雪他性情古怪、睚眦必报、小气又敏感,以后肯定会压榨未来的妻子,谁要是嫁给了他,一定倒了八辈子大霉!”
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方才还夸赞陆微雪的秀女都迟疑起来。
谢明夷见自己的劝告已有了效果,继续加了把火:
“而且——他还是个银样蜡枪头!”
秀女们都羞红了脸,“国舅爷,你说什么呢!”
“怎么了?”谢明夷没觉得怎么样,这是他在孟怀澄那里学来的骂人话术,虽然不知道具体意思,但是孟怀澄这么骂过一个人后,那个人便跟孟怀澄打了起来,那架势,恨不得跟孟怀澄拼个你死我活。
所以,在谢明夷看来,这一定是个特别具有侮辱性的词。
秀女们本来都羞得东倒西歪,却突然看向谢明夷身后,都不说话了。
谢明夷疑惑转头。
只见陆微雪就站在自己后面三尺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
小国舅能有什么坏心思?小国舅可单纯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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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变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