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晚青妤对江侧妃并无好感,但该有的礼数却是一丝不苟。
江侧妃笑意盈盈地迎上前,柔声道:“青妤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一番,迎接你才是。”
晚青妤突然回府,确实令人意外,尤其是江侧妃,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疑虑。
晚青妤微微一笑,抬手请她入内,语气淡然:“我回来不过是小事一桩,不便惊动府中众人。”
江侧妃落座后,笑意不减,语气中带着几分试探:“两年未曾回府的人突然归来,怎能不算大事?依我看,该设宴庆祝一番才是。”
晚青妤神色平静,淡淡回道:“若江侧妃有此心意,青妤自当领情。”
江侧妃瞥了一眼萧秋折,见他并未搭话,心中冷笑,她不过是随口客套,自然不会真的为她设宴。
“青妤可都安顿好了?打算住在何处?”江侧妃又问,眼中闪过一丝探究。
府中上下皆知,这二人成婚不过是利益交换,毫无情分可言,且已分居两年。如今晚青妤突然回府,如何居住自然引人注目。
晚青妤早已料到她会如此问,神色从容,笑意浅浅,回道:“自然要与秋折同住。”
秋折。
同住。
此言一出,房中顿时一片寂静。
萧秋折看她一眼,蜷了蜷手指,他还是头一次听她叫他“秋折”。
感觉有点……脸颊发热。
江侧妃不想她会如此回答,神色一滞,忽而轻笑两声:“住在翠玉轩也好,秋折一直住在那儿,早已习惯。”
晚青妤却不动声色,淡淡道:“翠玉轩确实不错,我也喜欢。不过兰风居是我们成婚时的院子,我在考虑是否搬回去住。回头我先让人收拾出来,做以准备。”
提到兰风居,江侧妃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她刚向太妃请示,准备把兰风居给她的小儿子萧絮住。虽然太妃尚未应允,但她心中有数,太妃不会拒绝。如今晚青妤突然回府,兰风居怕是很难再落入他们手中了。
兰风居是晚青妤与萧秋折的婚房,即便萧秋折多年未住,晚青妤也绝不会让他人染指。
江侧妃沉默片刻,脸色阴晴不定。
晚青妤瞥了一眼门旁的方齐,对江侧妃道:“秋折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我先让人沏茶,待会儿与您讲讲我在山间的趣事。”
萧秋折一直未动,晚青妤心知他是在担心自己。她心中清楚,大事要紧,家中琐事她自能应付。
萧秋折望着晚青妤从容自若的模样,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他起身道:“你们先聊,我去忙。”
说罢,他递给晚青妤一个安心的眼神。
晚青妤接住他的目光,眨了眨眼,心中微动,他这一眼,竟带着几分难得的温柔。
萧秋折出了房间,方齐早已急得满头大汗,低声禀报:“赵家老爷子死了,赵家人到大理寺闹事,非要七日之内查出凶手,给他们一个交代。如今大理寺乱作一团,大理寺卿不敢得罪赵家人,特让我来请您。”
赵家老爷子乃是国舅爷的叔父,年过六旬却好色成性,男女通吃,仗着家世祸害了不少百姓。近日他盯上了晚青妤的弟弟晚青桁,萧秋折昨夜刚命方齐将他送出京城,谁知今日就死了。
“怎么死的?”萧秋折冷声问,脚步未停。
“猝死。我们刚将他送出京城,他就断气了,许是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方齐回道。
萧秋折眉头微皱,心中暗叹,赵老爷子平日里纠缠人时精神十足,谁料竟会突然猝死。不过,死了也好,再也不会祸害人了。
方齐忧心忡忡:“赵家势大,此事很快便会传到皇后耳中。若皇后插手,事情就麻烦了。”
萧秋折深吸一口气,沉声吩咐:“你先去封锁消息,让大理寺卿到岳堂见我。”
方齐点头:“是。”
——
萧秋折离去后,晚青妤命人奉上茶点,又端来瓜果,耐心与江侧妃讲述自己在山间的日子。
起初江侧妃还听得认真,渐渐便觉乏味。晚青妤讲的不过是山间风景与日常琐事,什么读书、养猫、种花、种菜,每一样都讲得细致入微。
晚青妤声音温柔,娓娓道来,听得江侧妃眼皮直打架,险些睡着。她实在坐不住,便起身告辞,临走前还问晚青妤如何用饭。晚青妤回道:“我与秋折一同用饭,厨子会单独准备。”
江侧妃离去后,晚青妤小憩片刻,随后唤来府中嬷嬷,细细询问府中近况。
嬷嬷事无巨细,将府中大小事务一一禀报,还提到了王爷的新宠周姑娘。
从嬷嬷口中得知周姑娘性子温顺,颇得王爷欢心。然而府中上下皆不喜她,尤其是江侧妃,为此还闹到太妃跟前。太妃管不住王爷,不予处理,江侧妃只好又去找萧秋折理论。
父亲风流,做儿子的也无可奈何。萧秋折无法阻止父亲寻欢作乐,只能尽量阻止他再纳妃纳妾。
晚青妤听罢,长叹一声,心中愈发后悔随萧秋折回府,也愈发同情他的处境。
她歇息片刻,便让管家取来家谱,细细翻阅。待她看完,天色已晚。
玉儿前来询问:“小姐,您是先用饭,还是等姑爷回来一同用?”
晚青妤此时并不觉饿,走到门前望了望天色,道:“再等等吧,他应该快回来了。”
纵使再忙,天色已晚,他也该回家了。
玉儿未再多言,也觉得等萧秋折回来一同用饭更为妥当。
晚青妤本打算等他回来再收拾房间,毕竟房中全是他的物件,她不好轻易挪动。后来转念一想,索性自己先住偏房,让他住主房。于是她将偏房按自己的喜好布置一番,又将随身物品搬了进去。
收拾时,她在他的书桌上发现了一些信。那些信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摞书旁,用一根洁白的丝带系着,丝带干净如新,显然时常打理。
她凑近细看,觉得有些眼熟,粗略一数,约有十几封,每个信封一模一样,上面并无署名,只画了一小截柳枝。
柳枝?
晚青妤蓦地眨了下眼,这些不正是她十二岁那年写给他的信吗?他……竟然全都留着?留了整整七年?
她简直不敢相信,当初她还怀疑这些信是否真的送到了他的手中。
如此说来,她写给他的每一封信,他都看过了?她在书上抄的那些羞人的情话,他也都读到了?
然而,他却一封信也不回?
晚青妤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她本以为他早已将少时之事忘却,没想到他竟然连信都留着。
这以后该如何面对他?
年少时的冲动当真可怕,她当初是如何厚着脸皮写下这么多信的?
她的脸颊愈发滚烫,玉儿察觉异样,关切道:“小姐,您不会是又发热了吧?”
说着,她伸手探了探晚青妤的额头,惊呼道:“怎么这么烫?我去请大夫!”
晚青妤急忙拉住她:“不必,我只是有些热。”
“热?”玉儿疑惑。
晚青妤快步走向偏房,随口道:“在山间住惯了,回府后有些不适应。”
玉儿未再多想,帮她将物品一一归置妥当。
收拾完毕后,晚青妤静候萧秋折归来用饭。然而左等右等,他始终未归。
玉儿劳累一日,晚青妤便让她先去歇息,自己独坐偏房,捧书细读。
不知不觉已至深夜,月色如水,洒在窗棂上,映得屋内一片清辉。主房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似有人影晃动。
晚青妤放下手中的书卷,心中微动,起身轻步走向主房。她抬手掀开主偏房之间的珠帘,不料正撞上往偏房而来的萧秋折。两人猝不及防,撞了个正着。
晚青妤身形一晃,险些跌倒,慌乱间伸手扯住了萧秋折的衣袖。萧秋折反应极快,顺势扶住她的手臂,稳住了她的身子。待站稳后,晚青妤抬眸,正对上他的眼眸。
四目相对,晚青妤忽而想起他书桌上那些整整齐齐的信笺,心中一阵悸动,脸颊瞬间红了。她急忙松开手,低垂着眼眸,转身退回偏房。
萧秋折见她神色有异,眉梢微动,心中疑惑,却未多言。他缓步跟上前,声音低沉:“夜已深,怎么还未歇息?”
萧秋折作为京城中权谋厮杀的顶尖人物,手中事务繁杂,担子沉重,早已习惯了夜半三更才眠、五更天未明便起的日子。今日这个时辰回府,已算是难得的早了。
赵老爷子突发身亡,赵家人纠缠不休,此事颇为棘手。若是依照萧秋折以往的作风,事情未妥善解决完之前,他绝不会回府歇息。然而今日,他却鬼使神差地回来了。
更令他意外的是,晚青妤竟还未歇下。
晚青妤走到桌前坐下,低垂着眼眸,不敢再看他,轻声回道:“有些认床,睡不着。”
认床?
萧秋折眉梢微挑,目光扫向她身后的床榻。床铺已收拾妥当,洁白的被褥铺得整整齐齐,窗幔也换成了淡粉色,显得格外温馨。
萧秋折审视了她片刻,见她神色躲闪,心中疑惑,清声问道:“我走后,江侧妃可曾为难你?”
晚青妤摇摇头,语气平静:“没有,我给她讲了山间的事,差点把她讲睡着了。”
看来她应对得游刃有余。萧秋折心中略感欣慰,四下望了一眼,道:“若是这里睡不惯,便去主房歇息,我睡这里便是。”
他本来打算让她睡主房,他睡偏房,只是事务繁忙,忘了收拾。他房中的东西,未经他允许,无人敢动。
晚青妤却觉得即便去了主房,自己也未必能睡得着,便道:“不必了,我日后睡在这里吧。”
她说着,倒了一杯温茶递给他,语气温柔:“厨房里还给你留着饭,你先去用些。洗漱的水我也让人备好了,天已晚,你早些歇息。”
晚青妤自幼随了母亲的性情,心思细腻,善解人意。家中兄弟姐妹众多,彼此照应已成习惯。方才闲来无事,她便不自觉地为他打点好了这些琐事。
她的父亲是朝中重臣,常因公务繁忙疲惫归府。她深知父亲的辛劳,自然也理解萧秋折的不易。
萧秋折听她温声细语地说完,沉默良久,未曾言语。烛光摇曳,映照在她清丽的眉眼上,仿佛一瞬间驱散了他满身的疲惫。
他自幼丧母,父亲风流成性,对他不闻不问。他从未体会过被人疼爱的滋味,更不曾有人如此体贴地为他留饭、备水。这种温暖让他一时恍惚,心中泛起一丝陌生的悸动。
片刻后,他低低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偏房。
晚青妤在屋中静坐片刻,听着主房再无动静,才缓缓上床歇息。
翌日一早,碧空如洗,暖风习习。
晚青妤醒得稍晚,起身后,玉儿前来服侍她洗漱。玉儿精神抖擞,喜笑颜开地道:“果然还是亲王府里住着舒坦,床是软的,饭是香的,要什么有什么。”
玉儿并非贪图富贵之人,但她觉得好生活才养人,尤其是像晚青妤这般出身金贵的,理应过得越来越好,日子蒸蒸日上。
亲王府确实极好,但晚青妤昨夜却睡得并不踏实。或许是因为与萧秋折住得太近,一时有些不习惯。
玉儿取来一件绣着粉色海棠的锦衣,笑道:“这是裁缝一早送来的衣裳,小姐快试试合不合身。”
晚青妤望着那质地上乘的衣衫,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玉儿一边帮她穿衣,一边笑道:“这是姑爷昨日离府后特意到街上裁缝铺为您订做的。时间紧迫,裁缝赶了一夜才做出一件,今早便送了过来。您先穿着,看看是否合意。”
萧秋折竟如此有心?还给她做衣服?
“他人呢?”晚青妤问。
“一大早就出去办事了。”玉儿回道。
他果然忙碌。
晚青妤整理妥当,出房用饭。刚踏出房门,便见萧秋折的一名属下候在门外。
晚青妤打量了他片刻,不确定地唤了一声:“方齐?”
对方露出淳朴的笑容,恭敬道:“少夫人,我是方于。公子派我来协助您。”
这兄弟二人容貌相似,常令人难以分辨。
“不必帮我。”晚青妤温声道,“该收拾的我都收拾妥当了,其他事务我也能应付。你家公子事务繁忙,你且去帮他。”
萧秋折本就忙碌,还要帮她调查杀父凶手,身边少不了得力助手。
方于听她言语间透着对萧秋折的关心,心中略感欣慰。两人虽未多相处,但毕竟是拜过堂的正式夫妻。
萧秋折自幼丧母,父亲对他不闻不问,能有今日的成就,全凭他一人刀口舔血、拼杀而来。读书、习武、天文、地理、朝政、查案、建桥,他几乎无所不能。然而,这些并非天生,而是他付出了十倍、百倍的努力才换来的。
方于记得,萧秋折年少时曾被人陷害,从三层楼上摔下,头破血流,全身骨折,脊背险些被一根手腕粗的钢管穿透。那时他九死一生,勉强活了下来,但整个亲王府竟无一人关心照料。王爷忙于争夺皇位,府中侧妃与妾室为争正妃之位斗得你死我活,巴不得他早死。
萧秋折独自在床上躺了数月,仅凭一口气撑了下来。那几个月里,唯有太妃来看过他一次。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少年,本该享受父母的疼爱,却独自承受着伤痛。
此外,他十七岁那年还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劫,险些夺去了他的性命。那场劫难让他多年来都难以走出阴影,甚至性格也变得沉默寡言,不喜与人接近,不知如何展露笑颜。
他与晚青妤成婚那年,众人以为他终于有了妻子,有了人疼、有人爱。然而,两人成婚后便分居两地,直到两年多过去,晚青妤才肯回府。
对于二人之间的事情,方于作为属下不便多言,但他看得出来,无论是样貌还是性情,二人皆极为般配。
萧秋折位高权重,各方面皆出类拔萃,爱慕他的姑娘数不胜数,但他却从未对任何女子动过心。
自他母亲去世那年起,他便被府中几个强势的妾室欺负毒打,甚至大冬天经常被罚跪在祠堂背诵诗经。
他一个无母的孩子,斗不过那些妇人,只能默默忍受,随后拼命读书钻研,直到十四岁那年中了状元,才有了翻身的机会。
虽然后来他有能力将那些欺负过他的人赶出亲王府,但也挡不住父亲一个接一个地往府里领人。作为王爷,妻妾成群并不稀奇,但这些人的确给萧秋折带来了极大的伤害。
萧秋折曾与王爷交谈、争吵,最终王爷拗不过他,答应不再纳妾。因此,多年来,王爷确实未再纳妾,只留一位周姑娘在身边相伴。
然而,王爷不顾家,萧秋折又常年在外奔波,府中必须有人掌事。如今他担子越来越重,亲王府内又纷争不断,他将晚青妤请来,确是一个明智之举。
但愿二人不只是利益结合,也能顾念些情分。
方于心中思绪万千,不知不觉已随晚青妤到了膳厅。他恭敬道:“少夫人,公子让我将亲王府的账簿整理了一遍,待您用过饭后,我带您到账房查看。”
查账是正事,晚青妤昨日便想去账房瞧瞧,但萧秋折未发话,她也不好贸然前去,毕竟那是亲王府的私密之地。
晚青妤点头应道:“好,你且稍候,我很快用完饭。”
晚青妤匆匆用过早饭,便随方于前往账房。
账房内有一位管事的,名为刘科,是萧秋折前不久亲自挑选的人。萧秋折为防止假公济私,常调换账房人员。即便这些人皆是他精心培养的,但仍防不住出纰漏。
刘科头脑灵活,待人和善,见晚青妤到来,恭敬行礼。
晚青妤步入账房,只见房内布置井井有条,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厚重的实木方桌,桌上整齐码放着各类账本,每一本皆用麻绳仔细捆扎,标签上工整地写着年份与账目类别。
账房一角矗立着一个高大的榆木柜子,柜门半掩,里面塞满了一摞摞地契、房契,以及一些重要的往来书信,皆是亲王府资产与经济往来的重要凭证。
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账簿图,密密麻麻地记录着王府每月的收支明细,红笔、黑笔标注的数字相互交织。
晚青妤被这幅图吸引,目光落在其中最大的一笔开销上,不禁蹙起了眉头。
这是一笔亲王府的生活开销,主要是府中人的吃穿用度,每月竟高达八千多两。
晚青妤心中错愕。她家太保府上下二十几口人,每月开销不过一千两,亲王府竟能花八千两。即便人口再多,吃穿再好,也不该有如此大的差距。
她顺着往下看,找到了自己的那一份,上面写着:少夫人每月银钱一百两。
萧秋折确实每月给她送一百两,但到她手中却只有十两。
此外,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开销及仆人的月钱,加起来每月竟花费一万五千两。
这般开销着实惊人,萧秋折累死累活养这一大家子,实属不易。
晚青妤转向刘科,问道:“这些全是开销,可有收入明细让我看看?”
刘科引她到木柜前,取出一沓收入明细递给她,恭敬道:“这是近三个月的收入明细,请少夫人过目。”
晚青妤翻了翻,只见上面记录着大梁庄、银庄、半庄、瓜园、果园等收入,却未见府中在朝人员的俸禄明细。
她疑惑地问:“府中无人交贡月银吗?总不能只出不进。”
刘科回道:“回少夫人,没有。这几年府中除了王爷和大公子,无人有其他收入。二公子虽在吏部当值,但所收俸禄皆交给了江侧妃。他们侧妃院里有自己单独的账簿。”
“单独开账?”晚青妤眉头微蹙,“那他们平日里的花销呢?都是从这儿支取的?”
刘科点头:“正是。他们每月会来领银子。”
“那王爷的俸禄呢?”晚青妤又问。
刘科摇头:“王爷的俸禄从未纳入王府账中,具体如何分配,老奴不知。”
“萧秋折的呢?”晚青妤继续追问。
《探倾朝》已全文完结,大家可以去看看[猫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