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恒与桃漾初次相见,便是在阳夏。
自桓馥出嫁以来,桓恒只来过阳夏一回。前年,他随好友在豫州游历,途径阳夏时想着来看看他姑母,只是上回来已是数年之前,他根本就不记得阳夏谢氏的府邸所在何处,正巧这时瞧见一辆挂有‘谢’字铜牌的马车。
少年心性,就骑马默默跟在这辆马车后。
到时还能跟姑母说他记性颇好,是自己找来的,只不过他慢悠悠的跟在马车后,根本就未注意到马车里的女郎早就发觉有人跟踪,本是很近的车程,却因只敢沿着闹市走,而绕了好大一圈。
而且,她还命婢女悄悄下了马车前去寻人。
当时赶去五六强壮豪奴,围着他就要上棍子开打,他口中不住的说他是竹陵桓氏中人,可这般偷偷摸摸跟在人马车后面,谁能信他?当真就把他给揍打了一顿,鼻青脸肿的。
桓恒在阳夏谢氏府中养了近半月的伤。
桃漾心中自是愧疚不安,给他送去了伤药,又亲自煎了汤药送去赔罪。
桓恒性子好,脸上还肿的跟发面馒头一样,就笑着与桃漾说:“不怪桃漾妹妹,是我,我当时应该上前问上一句的,不然怎会让桃漾妹妹误会是跟踪的歹人。”他一笑,扯动着嘴角,生生的疼。
桃漾给他送了几日药后,就再未去看过他了。
她自幼心思敏锐,瞧得出父亲有意和竹陵桓氏结亲,她的亲事本就不顺,竹陵桓氏这样的好亲事,自然是六妹妹的。只是,桓恒自阳夏离开那日,和桓馥在屋内单独叙话了近半个时辰。
当晚,桓馥就唤了桃漾去她屋中,问她觉得桓恒如何,对他可有那种心思。
对于桓恒来说,他本只是来谢府中见见姑母的,在此耽搁半月有余实不是他心中所愿,可他自见到桃漾后,又觉得这一切都像是冥冥中自有天意,他此次前来并非一无所获,甚至是,他遇到了倾慕之人。
桃漾不知那日桓馥与桓恒都说了些什么,之后也未问起过,只有谢玉梵,自那日后,有很长的一段时日对她态度都冷冷的,桃漾看的出,谢玉梵并非是喜欢桓恒,她只是不满她日后要嫁去竹陵桓氏。
桃漾回到韶院,去桓馥屋里小坐片刻,就回了她的西厢房。
晚间,府中二房行五的郎君谢承,在琼华园中宴请桓恒,庾子轩以及王氏三郎君作陪。
烛火摇曳,歌舞美酒。
年轻郎君们聚在一处总是热闹,几番畅饮后,桓恒便有些不胜酒力,士族名门中人好饮酒,但他的酒量却浅的很,谢承见此,就命下人去端醒酒汤来:“还是两年前,我随父前去竹陵时与桓四郎探讨过‘机关术’,当时颇有兴致,只是后来太没耐性,也就作罢。”
“桓兄等下用些醒酒汤,咱们在这竹林清风中再探讨一二。”
桓恒闻言自是应下。
待婢女端来醒酒汤,半跪在桓氏身侧欲用玉勺喂给他喝时,桓恒撤身,示意她不用,随后抬手接过婢女手中汤碗,一松一握间,却是因醉酒手中不稳,汤碗倾斜,洒了一身。
名门士族重容止,雅怀有概。
婢女急忙递上绢帕为他擦拭,口中连连认错,谢承冷声斥责,随后站起身道:“府中婢女缺少管教,扰了桓兄兴致,我带桓兄去水榭换件衣裳。”桓恒起身与谢承去了水榭换衣,再回时宴席之上酒水已尽,几人对坐相谈起《墨子》中的机关术。
夜半月明,几人各回居所。
桓恒醉了酒,简单洗漱,上榻歇下。
翌日一早,他酒醒下榻,再用了碗醒酒汤后,沐浴更衣,下意识去解腰间佩戴香囊,指节所触,却是摸了个空,急忙回身问他的贴身小厮:“昨儿我在水榭换下的衣裳呢?”
小厮闻言回:“昨夜谢五公子命人把公子您的衣裳给送来,小的瞧见上面有酒渍,就给洗了。”小厮往后罩房的位置望了眼。
桓恒问:“香囊搁哪儿了?”
小厮挠头不解:“公子,您衣服上没,没香囊!”
桓恒皱起眉,昨夜他确是吃醉了,默上片刻,他穿好衣衫,大步走出北院,往琼华园行去。
他来到昨夜宴席处,果真在他所落座的位置瞧见了桃漾送给他的那两只香囊,就掉落在青石板地上,两块青石板间还拱出了一支小嫩苗,不知是花还是草,只是,他的两只香囊都破了。
锦缎被撕毁,里面塞满了的药草散落一地,在清晨的日光下,阵阵飘香落在桓恒鼻息间。
他怔怔的望着,心里万般难过。
几声狗吠‘汪汪汪’的,把桓恒的思绪扯回,他回身望过去,再去看地面上锦缎被撕扯的齿痕,心中生怒,定是这畜生干的无疑,他蹲下身来,将散落的七零八散的药草都捡起,用身上的绢帕一一包好。
桃漾妹妹刚给缝制的,不过只佩戴了一日。
上面针脚细密,一针一线皆是用了心的,更别说这里放的药草,他辜负了心意,总是要去赔礼道歉的。
桓恒收拾好后,往琼华园外走,途径那条大黑狗处时,恨不得将他一刀给剁了。
——
墨园。
窗牖外还暗淡无光时,谢怀砚就已起身下了榻,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薄中衣,独自一人站在窗边,望着东山逐渐漾起的片片霞红。
空谷收拾干净地上碎裂杯盏的残渣后,战战兢兢走上前,低声问:“公子,可要去请净空大师来么?”许久,屋内空寂,没有半点回应。及至东山朝阳显出,谢怀砚才对空谷淡淡‘嗯’了一声。
净空大师就住在谢府中,是谢怀砚招揽进谢氏的高僧,时常与谢怀砚在一处清谈,空谷来到净空大师的院中,神色沉重,低声说了几句:“公子昨夜又被梦给困住,天不亮就起了身,还摔碎了榻边那只瑶盏。”
“也不知是为何,近来这梦境越来越频繁,已是每隔一日就缠公子一日。”
“净空大师,您快些罢,别整您的袈裟了,定是你这些时日外出云游,公子才梦境频频的。”空谷催的急,净空却是不疾不徐,按着他自己的节奏收整好后才随空谷往墨园中去。
待行至一处游廊前,迎面走来一神色愁闷的男子,隔得很远,净空就闻到了一股龙脑和苏合香的气息,待走的近了些,又有莲子的清香随风而来,净空望向迎面而来的男子手中,一只靛青色绢帕中鼓鼓囊囊的,那气息应就是那里传来的。
净空不管身侧的空谷有多急,停下步子来对桓恒道了声‘阿弥陀佛’,随后问他:“见公子面带愁容,又紧握着手中绢帕,不知是为何?”桓恒对出家人向来敬重,就一五一十的将他的愁绪道出。
净空没说什么,再道了句阿弥陀佛,就随空谷往墨园里去了。
他心中感慨,这般用心的香囊既看不惯,也不可毁了。随之,他又一笑,可这为他人所用心之物,矜贵自傲之人又怎肯留下。
净空来到墨园,谢怀砚已出了门,秋霜上前见礼,将手中的一本经书递给净空:“我家公子让把这个给大师,说三日后请大师前往鹿鸣山中别苑,他再与大师清谈。”净空接过秋霜递来的经书。
只一眼,他便能明白谢怀砚是何意。
这边桓恒一大早的连早膳都未用就来韶院给他姑母请安,在这里一起用了早膳后,急不可耐的要跟桃漾解释。两个人坐在抄手游廊下,桓恒很是内疚:“都怪我,昨夜里不该吃那么些酒,不然也不会把香囊落在地上,让那畜生给咬的稀碎。”
他很懊恼,清俊明朗的脸庞都显出几分郁气。
桃漾从他手中拿过绢帕,打开来看了一眼,随后笑他:“香囊都破了,恒哥哥还留着这些做什么?”不等桓恒回她,她对桓恒莞尔:“恒哥哥不必懊恼,我再给你绣上一只就是了。”
“真的么?”桓恒又惊又喜。
桃漾笑盈盈对他点头。
桓恒看着她,也露出笑意:“我本以为桃漾妹妹是要跟我生气的,日后我也再得不到桃漾妹妹亲手绣的香囊,”他痴痴的看着桃漾:“桃漾妹妹性子好,不与我计较,”他压低声,凑近道:“我能娶到漾妹妹,当真是我的福气。”
“日后我定待漾妹妹加倍的好。”
桓恒一番话说的桃漾耳热,桃漾看他一眼,倒是收起了笑,面色严厉:“再给恒哥哥绣上一只,可不能再掉了。”
“定然不会了!”桓恒信誓旦旦。
桃漾让杏枝把针线都取来,早几日她闲来无事绣了朵莲,如今倒也是派上了用场,再添上一朵就是了,桃漾绣着莲,桓恒就在一旁陪着,两个人说着话。夏日风暖,游廊下倒是凉爽。
本是安安静静的,谢敛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乐呵呵的上前,对桃漾道:“我腰间的香囊也旧了,五姐姐不给我也绣一个?”谢敛今儿一大清早的就和几位郎君相约出了府,在外面用过早膳方回。
桃漾往他腰间的香囊上看一眼,对他应下:“你想要个什么图样的?”
谢敛歪头想了想:“五姐姐的绣工好,随意什么图样都是好的。”他们姐弟三人,桃漾性子最温,谢玉梵性子直且骄纵,与谢敛时常吵架斗嘴,谢敛骨子里也是个爱玩的,最看不惯谢玉梵,与桃漾的关系一直不错。
往日在阳夏谢澜和桓馥对他管教严,不许他去外面和别的士族子弟玩闹,如今来了谢氏,谢澜和桓馥都不再管他,谢澜反而希望他能多出去和谢氏本家的子弟多走动来往,桃漾已有好几日没见过他了。
谢敛在这里小坐片刻,就又出了韶院。
桃漾再见到他,已是几日后他神色慌乱的从鹿鸣山中回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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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