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猴
齐玉泉注视着掌心的白色药片,狠狠心一闭眼把它吃了下去——摄像头后面的观众们齐齐惊呼一声,关于药片的事他们早就有所耳闻,但交流赛开始到现在,这还是第一个真正吃下了药片的人。
裴子默望向屏幕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把水豚抱在怀里,下巴则是垫在水豚的头顶;环着水豚的右手捏着水豚的前爪,一捏一放一放一捏,这是裴子默沉思某事时的惯有动作。
万雅真没想太多,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牛。”
她和姜泽的想法差不多,在没有知晓药效的前提下就把药吃下,属于是人形小白鼠,给人试药去了,可她也对这所谓的能够提升能力的药片很感兴趣,要不是她被禁止参赛,估计死皮赖脸也要混个参赛名额挤进去。
趴在万雅真身边的母狮把大脑袋蹭过来,放在了她的膝头上。万雅真灿烂一笑,猛搓大猫头,“你也好奇那药是个什么效果吗?咱俩真是心有灵犀。”
她把头埋进母狮的脖颈里,冰冷的笑意在眸中若隐若现。
所有人都关注着药片的效果,而直播画面里吃下药片的齐玉泉,正呆呆地坐在原地,他的小柴犬蹲坐他脚边,圆溜溜的一双眼长时间没有眨动过。姜泽没敢碰对面的一人一狗,担心出意外。
事实上,光是吃了这药后就立马变“痴呆”的表现,足以让姜泽给这药打负分。
‘怪不得主办方同意选手把这种东西带进比赛。’
姜泽若有所思,要是真像传言里说的那样直接提升能力还无副作用,那第二分院所在的学校岂不是轻轻松松就能摘得桂冠?有如此大的缺陷反倒是一件好事,可以让选手们放心的在比赛中用出来。
毕竟只要他们找到了队友,有队友帮忙争取时间,那所谓的缺陷根本算不上什么事。
况且选手拿到的药片有副作用,又不代表着研制出这款药的谢珺手里没有优化版本——选手们手里的药片是个饵,连着饵的那根线,远远地系在了谢珺手上。
姜泽逐渐理解了一切。
什么交流赛,分明是一场各个学校背后势力的“军备竞赛”,选手们拿着削弱版本的“秘密武器”,说是交流,其实更像是打广告,并且这个行为本身就是在给己方争取支持。
裴子默匆忙放出安眠香的行为又有了进一步的解释,因为他不可能看着谢珺所在的第二分院一家独大。如果不拿出安眠香,那么他的首选就是能够治愈精神体伤势的橘子苹果,偏偏这两样都是建立在谢珺的研究之上,天然就弱了一分。
姜泽轻轻晃了晃头,有些无奈。
这大概就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吧,此时的交流赛看似是所有的学校都派了选手出来,实则是二三分院的角逐,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两方势力相互较着劲,要压对面一头——没有学校支持的选手,就比如齐玉泉,简直就像是专业打酱油,专门给大佬们凑个背景板。
‘真脏啊。’
姜泽在心里啧啧两声,至于谁赢了、赢了以后又会有怎样的优待,那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从现阶段来看,这些尚且天真的哨兵向导们,更偏向于一种能被争取的人力资源,有人在刻意地把这些新生力量划拉到自己那边。
在他想着这些的同时,齐玉泉那失去了焦点的双眼逐渐恢复正常,他猛地抖了一下,激动得直搓胳膊,“我的妈呀!真的有用!”
他光是说还不够,两只手在空中飞舞,给姜泽比划着他吃药后的感受。
最开始,可能因为药片起效需要一定时间,齐玉泉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同,和他相连的精神体同样,从小柴犬那儿传来的信息代表着安全,可很快,他的意识宛如被什么东西抽离出了身体,感知到的范围瞬间扩大到之前的三倍。
“我不太擅长感知来着。”齐玉泉不好意思地拍拍狗头,“每次考核都是擦边飞过,但这次不一样,我终于明白了老师说的‘尽收眼底’是个什么感觉了。”
他举了个例,“要是刚才那会儿让我给哨兵构建精神屏障,我能一口气连建三层不喘气。”
“那现在呢?”
姜泽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柴,火苗往上窜了窜,“你刚才可是傻愣愣地坐在那儿,要不是很快就恢复了意识,我估计都要帮你摁下退赛按钮了。”
“啊?”齐玉泉傻眼了。
“灵魂出窍”的状态持续时间太短,齐玉泉属于是饭刚吃一口就被人连碗带筷收走,连回味都凑不出半分钟的时长,他念叨着“不会吧”、“怎么可能”之类的话,把头发挠得乱糟糟。
而且他的肚子也跟着叫了起来,“咕噜噜”的叫个不停。
齐玉泉尴尬地捂着肚子,不知道该往哪儿看,他吃药前扔进火堆里的柴火才燃去了三分之一,这么短的时间,他吃下肚的鱼肉和饼干就被消化了个干净,这要是身上没多少存粮的情况下吃了这药,怕不是药效一过整个人要饿得肠子打结。
“好吧,至少我们现在知道了另一个效果。”
姜泽耸耸肩,重新在火堆上方架起了锅,“鱼要来几条?”
齐玉泉哪敢还让姜泽帮他做饭,羞红了一张脸连连摆手,自己去背篓里拿了鱼肉放锅里,“对了姜哥,我‘出窍’那会儿隐约察觉到高处藏着个什么东西。”
他指指探查到那东西的位置。
姜泽眯着眼看了一下,距离倒是不远,在这都能看到,就是那地方确实够高,“唔,我想想……”
他爬是能爬,可作为向导徒手爬树似乎有些——姜泽注意到了揣着前爪卧在火堆边,一脸安详烤火的路德维希。
‘我都有猫咪的精神体了,那么爬个树应该也挺正常的吧。’
‘实在不行,还能砍树嘛。’
想出了简单粗暴方法的姜泽朝齐玉泉笑笑,“等天亮再过去吧,这么晚了,谁知道暗处都藏着什么。”
齐玉泉向周围看去,火光无法笼罩的地方,只能隐约看见植被的轮廓,即使是眯着眼认真打量,也就勉强分出哪一片的暗色更浓郁。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意识到了为什么很久以前会有人崇拜火。
在这种乌漆嘛黑的环境里,火是唯一能带来安全感的存在。
“我同意。”
齐玉泉猛猛点头,他是没有那个勇气一个人摸黑过去。
.
第二天,姜泽和齐玉泉找到了藏着东西的那棵树,两人同步地仰头向上望去,在那几乎要触碰到天空的树尖旁,用绳子紧紧捆着个巴掌大的小盒。
盒子还用了深绿迷彩,摆明了不想让人看见。
齐玉泉按捺不住吐槽的心,“主办方也太阴险了吧!这是人能发现的吗?”
他要不是磕了第二分院的药,怕是从这颗树下走过都感知不到这里还挂着加分项,况且丛林里的树这么多,谁会刻意地去看每一棵和旁边的众多棵有哪里不同。
“这分明是不想让我们拿吧!”
齐玉泉狠狠踹了一脚眼前的树。
姜泽注意到那盒子单纯地晃了两下,完全没有掉下来的迹象,“这么看的话,确实不像是随便就能拿到的了。”
他把身上的背篓和物资包摘下放在一旁,活动起了手脚。齐玉泉看见了姜泽的举动是头皮发麻,紧张地狂咽口水。
“姜、姜哥,你该不会是想爬上去吧。”
齐玉泉往后退了两步,又往前进了三步,拦在了姜泽身前,他苦口婆心地劝了起来,“这只是这个区域的加分项而已,还有那么多的区域,我们这个拿不了可以拿别的啊,别的地方的加分项没准位置没有这么刁钻——而且它挂的那么高太危险了!就算是专业人员来了都得考量一下啊!”
“但是不试试的话,怎么就能判定一定是失败呢。”
姜泽这话很有道理,但齐玉泉并没有被说服。
他大力摇头,见不得姜泽主动送死,大部分人对高度不太敏感,就拿十米跳台来说,好多人觉得不就是三层高嘛,有什么好怕的,可真当他们站在跳台边缘向下望时,那高度能让人双腿狂抖。
而眼前的树可不止十米。
齐玉泉目测了一下,估计有三个十米跳台。
这要是摔下来——齐玉泉心脏一紧,他怕是直接能去吃姜泽的席。
“姜哥,你再想想吧。”齐玉泉人都麻了,“这个世界还是很精彩的,交流赛只是我们人生中的一小环而已,就算拿不到靠前的名次,也不意味着我们的人生等同于失败——啊啊啊啊啊你咋还要爬啊!你下来行不行!”
“主办方!主办方!这你都不管管的吗!等他掉下来你们再来救援就迟了!”
齐玉泉吼得声嘶力竭。
路德维希只恨自己长了一个爪,没法捂住两个耳朵,它揍别人家的精神体那么多次,第一次体会到被霸凌回来的感觉。小猫咪有气无力地喵了一声,它旁边的柴犬被主人的情绪传染,爪子无意识地刨着土,越刨越多。
“没事,太危险的话我会下来的。”
姜泽眨眼间就爬上去了三米,是齐玉泉跳起来都碰不到的高度,他拽着缠绕树身生长的藤蔓,宛若猴神附体,噌噌地往上爬,速度飞快,不大一会儿就变成了齐玉泉眼中的小小人。
齐玉泉使劲踮着脚往上看。
姜泽每往上一点,齐玉泉的心就抽一下;姜泽还没爬过一半,齐玉泉俨然要紧张得抽过去,不得不找了个地方坐下。他仰着头不敢眨眼,怕出声惊扰到姜泽,还用手把嘴捂住。
路德维希看不见,可光听声音,就知道齐玉泉比爬树的姜泽本人状态更加危险。它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走到齐玉泉身边,用爪子在对方的腿上摁了摁。
“你要是怕的话,就把眼睛闭上。”
小猫咪的脑回路很简单,看着害怕,那就不看了嘛,多大点事给吓成这样。
齐玉泉被路德维希的贴心给“安慰”得差点窒息,“这是眼睛闭上就能不怕的事吗?”
“可他还没出事啊。”路德维希不解,“为什么要为还没发生的事担忧。你这个人类真奇怪。”
安慰完毕的猫咪转身回了刚才卧的地方,它是不觉得姜泽会失足摔下来,因为姜泽从来不做没准备的事。路德维希打了个哈欠,把脑袋垫在前爪上养起了神。
齐玉泉:“……”到底是我心太小还是这精神体的心太大?
他还真不敢再看了。
把柴犬召回身边,齐玉泉抱着狗为姜泽祈祷。
摄像头后面,被姜泽这莽撞行为惊到的观众们,正用所能接触到的一切联系方式狂轰主办方,让他们立刻马上向姜泽所在的区域派出救援直升机,只要电话能接通,客服就能听到劈头盖脸的疯狂输出,连说句你好的机会都不给。
客服惨,他们都是学校里报名的志愿者,哪里感受过这样的阵仗。
“姜泽这小子可以啊。”万雅真面露惊讶,“这个高度可不是一般人能爬上去的,先不说体力,光是高度带来的恐惧就够大多数人喝上一壶了。”
畏高是刻在了基因里的片段,鲜少有人完全不受影响。
“像个猴。”裴子默面无表情地说,“我现在倒是希望他是个真猴。”
论爬树,猴子可要比人灵活太多。这个高度要是跌下来,裴子默都无法保证一定能把人救回来。
他看向距离姜泽所在区域最近的选手,考虑着要不要联系主办方,让他们在派出救援的同时通知那位哨兵,放下手里的任务赶到姜泽那里去——万一姜泽掉了下来,哨兵好歹还有能力帮忙延缓一下降落速度。
而那个坐在树下把头埋在膝盖中间的向导……
裴子默叹口气,真要跌下来,这个学生怕是会留下一辈子的阴影了。
“不用联系了哟。”万雅真拍了下手说道,她指指屏幕,画面中心的姜泽已经顺利爬到了能够摸到小盒的高度,正单手去解绳结。
但主办方也许是没有考虑到会有哨兵之外的选手来到这个地方,绳结打得相当结实,单手根本解不开。姜泽在努力了一分钟后选择放弃,他晃晃酸胀的手臂,连着树枝一起把盒子折了下来。
姜泽摇了下盒子,里面装着的应该是颗粒状的东西,撞击到盒壁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哈。”裴子默突然发出了一声气音,表情流露出些许微妙,“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盒子里的东西,是我提供的。”
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放这样东西进去这里,但放就放了,还有了想看看此时谢珺是个什么表情的冲动。
“盒子里面装什么了。”万雅真好奇地扭头问。
“种子。”
裴子默轻声回她,“奠定了谢珺所有研究的基础,最初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