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啊——”
窦明曦刚准备起身,又被马车突然的颠簸晃着坐了下去。
此时马车的左车轮摩擦着地上的石块,晃晃悠悠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脱离掌控。
“你扶好,先别乱动。”
窦明旖掀开车帘,随着马车晃动越发剧烈,她心底那股微妙感觉再次浮起。
这马车再待下去是不行了,窦明旖当机立断,“小桃,你来扶好你家小姐,知英,你过去。知秋,你到我这里来。”
窦明旖的左手死死抓住马车门沿,手心出了一层汗,她真怕下一刻马车便在这里散了架。
“张生,你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稳住马。”
这时候,窦明曦已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由知英和小桃两个人搀扶着。
“二妹,这马车不能再坐了,我们得下去。”
“下……下去?”
窦明曦惨白着一张脸,“怎么下去,莫非跳车?”
窦明旖还未开口,马儿一阵嘶鸣,不知怎么的猝然间飞奔了起来,速度之快直接越过了窦谦所乘坐的马车,大有一股要四分五裂的势头。
“你要是不跳,我可先跳了。”
窦明旖见她犹豫不定,一副懒得再管她的样子。
窦明曦惨白着脸抓住她的手臂终于决定,“我跳,我跳。”
窦明曦右手抓住知英,知英则被窦明旖稳着身子,窦明旖再次嘱咐她道:“保护好二小姐。”
连同小桃知英三人一齐跳了下去。
几乎是一瞬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知英抓着窦明旖的手腕用了力。
窦明旖眯眼,她心一横,反手就将知英的手甩开。
知英被她一甩却撞向窦明曦,在空中狠狠压了一把她的身子。
窦明旖冷笑,冷风刮过两颊,她伸出双手护住自己的脸颊,纵身跃下。
车轱辘再支撑不住,中间的车轴“咔嚓”折断。整个车厢沉重地落在了地上,扬起地上的灰尘。
正在此时,窦家马车后方窜出一道身影。
男人策马而来,脚下踩着马匹极快地飞身赶到,一左一右捞住了二人。
知秋率先从草丛里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起身呼唤道:“小姐,小姐,你在哪儿?”
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窦明旖艰难地撑坐,不小心拉扯到伤口,不禁“嘶——”了一声。她看了眼双手,手背被擦出无数血痕,兴许是她运气差,正好落在了碎石渣堆上。
“小姐。”
知秋连忙奔过来扶她起身,又整理衣裙。
这一看不好,不光是手背,连窦明旖的额头都被擦破了皮。
“小姐,你疼不疼?”
“我不疼。”
窦明旖笑了一下,侧身看向马车那边。
马车早便四分五裂,而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男子捞住了窦明曦,将人妥善放下。
窦明旖拍了拍自己生疼的手背。
窦明曦扭过身子,唤她:“大姐。”
“二妹。”
窦明旖抬起眼,终于看清男子的脸,她瞳孔一缩,脸色大变。
威远伯府嫡次子,赵世名!
这男子不是别人,就是当时闯入南淮小院意图毁了她的人!
窦明旖冷眼看着两人。
窦谦已知道这边马车出事,他下了马车立刻奔了过来。
“爹爹!呜呜呜……”
窦明曦扑到窦谦怀里抽泣,窦谦边安抚她,边向面前的男子道谢:“真没想到竟是赵世侄救了小女,真是多谢了。”
“客气,世名正巧路过而已,出手相救本是应该。”
赵世名抱拳,他本便是翩翩公子哥,又是与窦谦交好的赵家之子,这让窦谦顿生好感。
在京城只一家赵姓,威远伯府。
窦明旖余光睨向赵世名,只是一眼,赵世名似有感应一般看了过来,他眼中的炽热令她皱眉。
窦明旖不喜欢有人以这样的眼光看自己,当初在齐谨眼里她也看到了深意,可与赵世名的不一样,赵世名的意图让她心惊。
那是一种男人看着女人的眼神。
他想得到自己。
这样的眼神她上一世曾在太子殿下身上看到过。
在她入宫后不久,她从清妃宫殿回宫,路上遇到了太子。
齐恒叫住她,并问她可还能适应后宫的日子。
那时候的太子眼中,就是这样的热切。
想得到她的热切,却只是拿她视作可玩之物的热切。
窦明旖深呼吸一口气,握紧拳头。
“爹爹,女儿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窦明曦平复下情绪,脸上几道泪痕看起来楚楚可怜,她福礼向赵世名道谢,“多谢赵公子相救,不然我定是车下亡魂了。”
“窦二小姐客气。”
赵世名阴郁着脸偏回头,窦明旖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懊恼。
“赵世侄,下次一定带谢礼登门道谢。”窦谦万分郑重,又转头关切问窦明曦,“曦儿,你没出事吧?”
“爹爹,女儿还好。”
窦明曦看了一眼窦明旖,窦谦这才注意窦明旖便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窦明曦又说:“只是女儿觉得跳车时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还好有赵公子所救,不若,不若我今日就受重伤了。”
那意有所值的意思窦明旖只觉得好笑,不等窦谦质问,她先走了过来,“知英,我百般嘱咐你照顾好二小姐,你便是这么照顾的?”
“小姐,奴婢……”知英着急想解释。
“父亲。”
窦明旖根本不给知英解释,她敢算计自己就该有吃恶果的准备,“二妹在我之前跳车,我瞧见知英不小心撞到了二妹。是女儿处事不周,此事任凭父亲责罚。”
窦谦不语,窦明曦在旁摇了摇他的手臂,他这才道:“事出意外,不能全怪在你身上,是知英护主不周,你且看着处罚吧。”
“是。”窦明旖垂头应了一声,“女儿明白了。”
这结果与窦明曦预想的不一样,她满脸写着不高兴。
她要的不是惩罚知英。
可眼下不是时候,窦明曦又扬起笑容,“爹爹,我想坐你的马车回家。”
“好,你便坐为父的马车。”窦谦答应了之后,又转头对窦明旖道:“旖姐儿,这辆马车无空余,你……”
窦明旖从来都不会自讨未趣,她回:“女儿坐后一辆马车。”
“嗯。”
窦明旖转身走向最后的载货马车,上车前她微微侧身,平静回头。
那里是她的父亲。
分明刚刚她离他那么近,他瞧见了她身上凌厉的血痕,可是作为父亲,他对自己无一句过问,而窦明曦并未受伤,他却担心安慰了半天。
上一世她就很想问问窦谦,难道自己不是他的女儿?
为什么前世那般的不相信她,为何如此轻易放弃她,为何到了最后他连一丁点也不曾,在意过她的生死。
她重生了,本以为有些事情变了。
如前世老夫人一直未回过京城,她从未去过南淮。
她还念着,她的父亲可会有一丝改变,关心她一次,只是一次也好,问她一句“疼不疼,回去拿药养养便好了”或者“你受委屈了”,她或许都能对最后那一分父女之情有一丁点的留念。
只是没想到,作为长女的她甚至比不上窦明曦的一根头发。
窦府大房内,窦明曦、窦明霞、窦明媛都是他的女儿。
只有她,不会再是了。
知秋在一边感觉到自家小姐身上无声充斥着强烈的哀痛,她从小便跟在小姐身边,自然知道小姐在窦府里并不受宠。
老爷对小姐的关心屈指可数,自夫人死后小姐便从未提及过这件事,可小姐心里怎会不生芥蒂?
知秋心中担忧,却又不知如何做才好,只得说:“小姐,上车吧。”
“嗯。”
好像有东西沿着窦明旖的脸滴落了下来,越来越多,她自己却浑然不知,知秋见状,连忙递上一块手帕,“小姐,你莫哭。”
她哭了吗?
窦明旖没有接手帕,她摇头道:“不,是天在下雨了。”
几滴豆大的雨点打上知秋的额头,这场雨来的太过突然,顷刻之间淋湿了窦明旖的秀发和衣裳。
知秋顾不上其他,连忙扶着窦明旖钻进马车,她找了方巾,又找了干净的衣裳。
窦明旖有些愣神,她掀开车帘,望着这场雨,心底回荡着莫名的情绪。
大雨落了一地,上一世就那样过去了。
重活一世,她依旧没能挽回娘亲死的命运,她有的,只是她自己罢了。
过去的就是过了,她有自己这便已足够。
“二弟!”
窦明旖正要放下帘子,这时一匹骏马从窦府马车旁边奔过,马蹄所到之处溅起水花,骑马之人身形高大,他收鞭在赵世名面前停下。
赵世名已骑上了马,“大哥,你不是去办事了?”
威远伯府的世子赵世毅与赵世名非一母同胞,他一身青衫清秀如竹,头戴发冠一派气宇轩昂。
窦明旖望见赵世毅侧过身子来,雨下的小了,透过朦朦胧胧的雨雾,她依稀能看清他。
即使他被这雨雾挡了容貌,仍能从眉目中看出他的俊朗。
赵世毅回了头,透过雨帘眸光似轻飘飘落进马车,窦明旖并未躲闪而是迎面望去。
随后她放下了车帘。
“办完了,这不来寻你了么。”
赵世毅收了眼,挑眉瞧见赵世名不时回头,抬下巴点了点那辆窦明旖所在的马车,问道:“坐里面的是?”
“窦家嫡出长女,窦明旖。”
赵世毅多了抹笑意,没有拆穿赵世名的心思。
蒙蒙细雨几乎停下,窦谦这才下令继续行程,一出来抬头便看到了赵世毅,连忙恭敬道:“赵世子。”
“大人不必多礼。”
赵世毅驾着马儿转过身,俊容上扬起的一抹笑。
这抹笑衬得他无比温和,在马车里偷看的窦明曦一脸羞怯,耳边是男人温和的嗓音。
“大人此行是回京城?”
“正是。”
窦谦乐呵呵地问道:“莫非世子也是?”
“是。”
赵世毅看了眼赵世名,“我与二弟也要走这条回京城的路,既然这样,不如窦大人与我兄弟二人一道吧。”
窦明曦在马车里心跳快到几近窒息,她攥着帘子,手里的帕子越来越皱,越来越紧。
“小姐,小姐。”
小桃摇了摇窦明曦的身体,窦明曦回头却问:“小桃,你觉得你家小姐生得可好看?”
小桃答:“小姐当然好看。”
窦明曦又掀开帷幔的一角,指着赵世毅,“你觉得那位公子怎么样?”
这下小桃明白了,自家小姐是有了爱慕之人。
一看那位公子哥俊朗的侧脸,小桃不自觉脸红,“奴婢觉得小姐跟他啊,天生一对!”
“就你嘴甜,不过这话小姐我爱听,赏,该赏。”
另一厢知秋正小心翼翼地查看窦明旖身上的伤口,至于知英,则是被罚到外头淋雨去了。
伤痕不深,知秋安慰窦明旖道:“奴婢回去找个大夫开个药,兴许能消了疤痕。”
“就算会留疤,也无所谓。”
“我的好小姐,”知秋急了,“要是留疤了以后可怎么办,小姐得要漂漂亮亮的。”
窦明旖轻轻一笑,望着手上的伤痕,她并不担心,只开口道:“知秋你啊,都快跟白嬷嬷一样唠叨了。”
“白嬷嬷的嘴皮子可比奴婢的厉害多了,奴婢还差得远,得多学学呢。”
知秋跟着笑。
窦谦、赵世毅和赵世名驾着马,三人走在头一辆马车的前面。
赵世毅在两人之间,他沉默了半晌,还是决定开口,“或许大人还不知,成王府出大事了。”
“就在我等离开南淮之时?”
赵世毅点头,面露沉色,“成王世子在回府的路上遭刺杀伤了腿骨,不修养几个月怕是不能下床。”
不止是窦谦惊讶,连赵世名也是大为一惊,“成王世子遭刺杀?”
无缘无故的谁会去刺杀成王世子,暗袭亲王世子可是重罪!
“事出偏僻地段,何人所为无人得知。”
“刺客呢,可有抓到?”窦谦问。
赵世毅摇头。
其实他在怀疑可是明德帝发现了端倪,说不准刺杀便是陛下安排的,为的便是旁敲侧击敲打成王府。
记得他走之前,成王世子说了那句“不查了”。
赵世毅眯起了眼睛,如若真是这样,事情便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