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将走出林子时,桑连停下脚步,面色不愉地往后看去。
那男人同样停下,淡笑的模样看着他,身上的衣物整整齐齐,丝毫没有被树林中的乱枝划破。
手腕上的那串珠子仍旧熠熠明亮,没有半点脏污。
桑连眉心微动,说不定他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公子,因为长得好看才被鬼压下了,现在又跟着他寻求庇护。
他微微仰着头看他,说道:“我可以保你不受鬼的侵扰,不过……”
他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那串天青色珠子,意思不言而喻。
这人许是命中带邪气,格外受一些鬼物的青睐,一路上想靠近的不在少数。
殃君将手腕上的珠子拿下来往前递去,刚一伸出去就被讨要那人抢了过去,没有半分迟疑地套在了自己手上。
有些太迫不及待了,好像从一开始就打着这串珠子的主意,桑连把胳膊往身后一背,悄悄打量着对方的表情。
发现对方并未察觉什么后,满意地转了转手腕,将虫虫花从戒子中摘下来随意扔给了殃君,“吃了它就行了。”
虫虫花生长在腐烂的尸体上,根部由无数条蛆虫养育着,长得极为艳丽灿烂。
许是这花生长出来的意义,鬼最是厌恶虫虫花,只想远离的厌恶。
一来一回后,桑连心情愉悦地走了,手指不停拨动着珠串。
这珠子说起来有些来历,那段时间他身体越来越不好,刚又碰上他生辰,南芜不知从哪寻来了青色暖烟玉,做成了一对珠串,不过只给了他一串,另一串他没说做什么。
暖烟玉有奇效,自从戴上了这珠子,他的手脚总是暖烘烘的,各种炉子往后都没再用过。
原先的那串被神火烧成灰烬了,这串其实也不一定是另一串,那玉又不是只有南芜才有。
桑连说服了自己后便不再纠结珠子的来历,自然也没发现后面追上来的青蝶,青蝶围着他转了两圈,冲进了其中一颗珠子里。
仍在林子里的殃君指尖站着一只同样的青蝶,只要他一动心念便可知晓另一人所在的位置。
八鬼察觉到桑连走后,慢悠悠地从密林深处飘来,看到殃君手中捻着的那朵花时惊叫出声:“殃君!您怎可拿这等令鬼作呕之物!!呕呕!!!”
说完便一齐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被这花沾了一点,八个不太结实的脑袋晃来晃去,颇有些离谱。
“行了,让你们办的事如何了?”
小红拍了拍胸脯,用刺耳的声音道:“办得很完美!殃君不必担心小娃娃发现。”
坐回黄明轿的殃君皱着眉揉了揉耳朵,不耐道:“有机会了换个嗓子吧。”
其余鬼皆是捂着嘴悄摸摸地笑,声音此起彼伏。
小红唯一的一只眼睛委屈巴巴地落了一滴泪,小声道:“小红没机会了。”
从前她是楼里的台柱子,唱得那叫一个婉转好听,后来遭人嫉妒,被烧了嗓子,嘶哑难听,比汉子的声音还要粗犷。
后来她向殃君许了个愿望,想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比所有女子都要尖细。
真的变了后发现大家又开始笑她,可也没机会重来了。
殃君笑道:“你觉得施家小姐的声音如何?”
小红暗暗红了脸,羞涩道:“嗯~小红觉得甚好。”
“那就等她死了把嗓子给你,没几日了……”
——
桑连在天黑之前到了长留山脚下的小镇,这座小镇名为玉书。
此时玉书镇被漫天的鬼气笼罩着,数不清的游魂飘荡在上空。
这能明显地说明一件事,鬼帝就在此处。
实际上的玉书镇一定不会是表面上的无风无浪,平稳安好,说不定内地里,早就乱作一团。
桑连揣着几粒碎银子进了一家二层酒楼,要了几个菜坐到了一旁。
旁边坐着几个看起来像是修士之人,各个配着一柄剑,不过桑连暂时看不出他们是哪门哪派。
“若不是施家给的诱惑太大,谁会挑这个时候来玉书。”其中一络腮胡男人说道。
很快就有一玉面书生模样的回应道:“欸!是不是南芜少君的如意扇?”
听到熟悉的名字,正嚼馒头的桑连顿了一下,竖起耳朵开始认真偷听。
那络腮胡男人打了个哑谜,“是,也不是。”
“快说啊!吊什么胃口!”
得了旁人的催促,那男人才开始慢悠悠道:“准确的说,应该是他道侣的如意扇,少君得了这把扇子后就送给了他的师弟,桑连。”
被提到名字的桑连眉心一跳,狠狠咬了一口白馒头,他才不是那人的道侣……
“不过就连南芜少君也没能得了心上人的青睐,那如意扇被师弟随手扔了,几日前才被人在长留山脚下找到了。”
说到这里,桑连才记起来这把扇子,如意扇之所以叫如意扇,其实是南芜自己取的。
说是能实现他的愿望,桑连当时真的信了,一钻进被窝就抱着它许愿。
想要的东西第二日就会出现在他门外,想办的事也都能顺利完成,那时候他还真以为这扇子是什么宝贝。
直到他十七岁生辰那日……
师尊在长留山顶为他办了一场极尽奢靡的生辰宴,他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了,唯有南芜在这一日迟迟不出现。
桑连穿着天蚕做的流纹金线衣坐在灵石堆砌的榻上,眼巴巴地盯着门外看,毫不在意旁人送的天价礼物。
阿蛮咳嗽了两声,撇嘴道:“师兄,我阿兄明日就到了,你见一见,定会把南芜抛到脑后。”
她阿兄就是西朝的太阳,没人不为他倾倒,更何况阿兄温柔体贴,一心一意,性子比莫名其妙就生气的南芜要好上许多。
桑连心不在她身上,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随口应了一声:“哦,好。”
这一声“好”可是不得了,足以让当日的桑连后悔万分。
直到生辰宴结束,南芜也没有出现,他生着闷气回了自己屋中,关上了所有的门窗。
正当他要睡觉时,屋内的烛灯突然全部熄灭,门外的月光也暗淡着,周身一片漆黑。
桑连不担心有妖魔,若是他这住处都能让妖魔潜进来,那掌门师尊他们可能都已经抵挡不住了,不过那是不可能的。
思索间,淡蓝色的亮光一个个从门缝中挤进来,直到挤满他整个屋子。
是不舟山的萤火虫!
只有不舟山的萤火虫才是这个颜色。
桑连心中甜蜜,完全忘了有什么不对。
他打开门旁边的小窗,果然见到了正引萤火虫进去的南芜。
“你去不舟山抓萤火虫才没来?”他趴在窗子上问道。
可是南芜并不回答,放完袋子里的萤火虫后转身就要走,非常冷漠无情。
桑连愣住了,怎么他倒像是有罪之人了……
窗外的冷风吹得他咳嗽,扶着窗沿咳个没完,自然把那人留下了。
南芜素来穿着的白衣裳也沾了灰尘,发丝也不怎么整齐的乱飞,像个冰块似的就这样站着。
“进来,我不说第二遍。”
桑连也不明白怎么两个人又开始莫名其妙的生气。
南芜进来后,桑连把门窗关紧,自顾自地又躺回了床上,盯着这些萤火虫飞来飞去。
“阿蛮兄长为什么要来?”
桑连往他那儿瞧了一眼,没吭声。
许是他的沉默刺激到了此时分外敏感的南芜,没多会儿,他又重复问道:“阿蛮的兄长为什么要来?”
这次的声音有些奇怪,像是不想让别人听出来他哭了。
桑连借着萤火虫的光看到了一滴泪从南芜的下巴掉落。
他坐起身回道:“看妹妹而已。”
“骗我。”
这一瞬间,桑连的脑袋里充斥着“危险”二字,开始极快地思索着怎么糊弄过去。
看着一步步走过来的南芜,桑连不自知地动了腿,就被狠狠地摁回了床上。
他急忙解释道:“我没骗你,我……”
下一个字被气极的吻堵回了嗓子里,南芜把他的手脚束缚,就像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这个吻强烈到让桑连短暂的失了心智,再等他回过神来,身上的里衣已经快被褪光了。
在萤火里尚能看清自己发红的莹白皮肤,桑连心中羞耻,挣扎着侧过了头,重重喘息着。
从前都只是亲脸,也不知道南芜今日如何神经了,咬得他嘴唇都发麻。
桑连喘道:“你是不是寻了个理由故意想亲我,还是想转移我注意力,原谅你白日没来?”
他说得声音发抖,似乎是受不了这刺激,绞尽脑汁想找些话来说。
奈何南芜根本不理他,亲了耳朵又亲脖子,手也没闲着,摸来摸去。
索性随他去吧,早晚都要做这事儿的,反正也不会是别人。
桑连躺平了,由着他作弄……
窗外万籁俱寂,没有半分声音,衬得屋内的暧昧声音格外明显。
桑连被撞得说不顺话,好一会儿才把一句话说完,“可还疑神疑鬼?”
他隐隐约约看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挑了下嘴角,在他耳边轻轻道:“这次不会了。”
那意思就是还有下回呗,下回……不对!
他也是才知道阿蛮哥哥明日来的,旁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更别说阿蛮哥哥来的目的。
那南芜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这不舟山的萤火虫,他只跟如意扇许过心愿,想有人送这个做生辰礼。
正疑惑着,南芜的一滴汗落到了他背上,他听见那人又凑到他耳边道:“如意扇里有我的一丝灵根,你这几日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不过明日便失效了,可惜。”
桑连气得扭头在他肩膀狠狠咬了一口,在心里暗暗骂了几句。
他暂时不敢说出来,否则一定会狠狠地报复在他身上。
什么能实现愿望的如意扇,全都是放屁的!
他还傻傻的对着破扇子说了许多心事……啊!!!
于是在风和日丽的一天,桑连把扇子扔了。
——
“那扇子真能实现愿望?”
桑连撇了撇嘴,眼神黯淡了几分。
虽说他们早就分道扬镳了,可东西还是不能落入不相干的人手里,得拿回来。
也不知他和那羽竹成没成道侣,是不是也像他们那样做那种事。
桑连察觉到嗓子里的腥甜,忍不住把血咳到了馒头上……
动静有些大,吸引了那些修士们,他们愣愣地看着咳出的血,又怜悯地看向他。
还有修士将随身携带的凝气丹送给了桑连,“小兄弟,早点就医吧,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