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你。”
秉承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桑连把药瓶塞进了袖子里。
修士们年轻,哪见过长得这么漂亮出彩的少年,一时都没了刚刚侃侃而谈的架势,你看我我看你沉默了下来。
他们不说,桑连倒是有些想问的,他把桌子上刚端上来的烧鸡放到了修士们跟前,自己搬着板凳坐到了络腮胡男人旁边。
就这样诚恳地问道:“你们知不知道南芜现在在哪呢?”
几人又你看我我看你,书生模样的修士抢答道:“南芜少君在百年前就已身死了啊,据说是自缢而死,不过大多数人是不信的。”
这种胡编乱造的谣言哪能信,作为近百年来唯一有望成仙的修士,南芜怎么可能会选择自缢这种匪人所思的死法。
反正纪儒是不信的,他可是南芜少君最忠诚的信徒!
桑连听到答案后摇了摇头,极为认真地盯着他们,“不可能的,没人比南芜厉害,他不会死。”
“我也不想相信,但是……”
“没人知道长留一派是怎么一夜之间被灭的,不过肯定的是,长明殿里的长明灯全部熄灭。”
都死了……
那他去找谁报仇呢?
桑连揉了揉眼睛,眼神空洞地望向黑漆漆的门外,他心中的怨恨要找谁发泄呢?
又或者说,他去哪里找南芜问清楚呢?
他想问问南芜,他在冰鉴中看到的那个吻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跟别人亲了?
也想问问那日为什么没能来救他,不是发誓说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吗?
若是能解释清楚,说不定还能原谅他。
又或者再重新发个誓,之前的事情是真是假他都不会再追究了。
他追过来这么久,不过想要个解释,竟也这么难……
“好浓的鬼气!”
人鬼殊途,通常是人不犯鬼,鬼不犯人,除非有什么恩怨。
众人对玉书镇突如其来冲天的鬼气莫名,却也不能做什么,也没理由去管。
总之不害人就行。
修士们激烈地讨论着鬼气的缘由,鬼生节当前,自然往这处想,那便是鬼帝在此。
讨论出结果后,原本打算一同前去施家的几名修士哑了嗓子,在鬼帝的地盘上去捉鬼,未免有些太过大胆。
不过桑连就是这么大胆的人,他要把如意扇拿回来,说不定上头还有南芜微弱的魂灵。
或许还能知晓南芜投胎到哪里了。
墨色眼睛渐渐变成了棕色,瞳孔也悄悄分成了两个,荒诞的景象就出现在桑连眼中。
一个全身发灰的奶娃娃顺着凳子爬了上来,一屁股坐到了络腮胡男人的腿上,胖乎乎的小手使劲去勾鸡腿。
在纪儒的旁边飘着一位拿着折扇的书生鬼,模样倒是俊郎非凡,只不过瞧着有些过于虚弱。
放眼望去,一个小小的酒楼里都盛了十几个鬼,外面的景象定然更是壮观无比。
桑连同修士们告辞,去对面的客栈开了间房,走前还冲那书生鬼勾了勾手。
那鬼穿的是流云彩纹绣的长袍,在桑连十八岁那年最是流行,估摸着这鬼当是那时候死的。
书生鬼将折扇塞回袖子里,又装模作样重新拿了一本书出来,边读情诗边偷瞄桑连。
一人一鬼共处一屋,人还未曾注意鬼,鬼已经开始想入非非了。
“不知这位公子唤小生前来所谓何事,在下先声明一下,小生不爱男色,不过若是公子非要……”
桑连听不得他啰嗦,手一挥,将书生绑到了柱子上,上来便问道:“你是何时死的?”
“呜呜,再有一个月刚好死了一百年了。”
“那你可知长留山上的事。”
书生愣了一下,很快摇了摇头,“在下只是一介书生,不了解你们修真界,只听说死的人很多,当时也没人敢讨论。”
“那时候小生正要考取功名,谁知老天爷个老不死的不长眼,下雨天的时候,一道雷把小生劈死啦!”
桑连靠在窗边,严肃地盯着他,又问:“我怎么觉得你这么面熟?你叫什么名字?”
梁子慕没料到他会直接问名字,支支吾吾道:“在在在在下……名为……名为……赵天宝!”
桑连又盯了盯书生帽边的“梁”字,毫无疑问对方在说谎。
梁姓并不多见,只他认识的仅两家,一是青陇派的大长老一族,二是长留山守药田的老师父一家。
认识他的远比他认识的人要多,至于眼前这人到底是哪一族哪一家的,他暂时还搞不清。
但在他面前隐瞒真实身份,定是有不可言说的理由。
所有的事情就像冬天结了冰的湖面,看似很难敲破,实则只需一个裂纹,所有的冰就会哗啦啦碎在湖里。
接下来的几天,桑连一直待在客栈里,方圆百里内的灵气大多被他融进内海中,先前的消耗也早就弥补回来。
在这期间,他手腕上的珠串时不时就会发出一阵微弱的光,似乎在指引它真正的主人。
梁子慕也没能从客栈这道门走出去,几日来天天在客栈的各个角落飘荡,每一个时辰都得去桑连屋子里飘一圈,次次都被他无垠的内海所震撼。
在最后一日,玉书镇的所有修士都感觉到了附近灵气的枯竭,不由惊慌。
“请问,小生能走了吗?”
桑连仍旧是闭着眼,手腕轻轻翻转,梁子慕吱哇乱叫着飘了过来,淡蓝色的丝线缠绕在他的胳膊上。
浓墨色的眼睛随着太阳的升起缓缓张开,这对眉眼太过勾魂动魄,直接将梁子慕带回了百年前的那惊鸿一眼……
梁家世世代代在长留守着千百顷的药田,梁家子一生只娶一人,到了他这代,身边竟没个兄弟姐妹。
长辈们没有选择,从小便教他各种药材的种植,可他志不在此。
他一心想去玉京考取功名,白日在药田里同下人们一同劳作,晚上便偷偷在烛灯下读书写文章。
就这样一直到了他十九岁。
这日下人们哭丧着脸来找他,说是给为春台那位小祖宗的一味药材突然都枯萎了,续不上明日的汤药了。
要说长留最为金贵不能惹的人,既不是千娇百媚的烟枝长老,也不是身份尊贵的掌门之子,而是京墨仙尊座下的小弟子——桑连。
桑连自未记事就被京墨仙尊带回了长留,十五岁前从未出殿,也极少人见过他,但要跟见过他的人问起他的样貌,皆是发怔语无伦次,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具体是何样子。
渐渐的便传出,桑连长着一副不可见人的丑陋模样,只在眉心有一只眼睛,满脸脓疮红痕,一张嘴就是满口黄牙……
偏偏京墨仙尊最是宠爱,掌门长老们也爱惜非常,是个令人羡慕又嫉妒的神秘少年。
然而这位神秘的少年,自小就开始不停的喝药,进他肚子里的药材价值已经不能简单的用灵石来衡量。
当时的梁子慕最瞧不上这等尊贵又无用的少爷,却也无可奈何。
他捧着枯萎的药草来了为春台,侍童们进去通报却迟迟没个回音。
他怒火中烧,站在门外大声喊道:“药堂梁子慕未约来见,中杞田枯萎,还请公子给在下一些时间,两日内定会寻来!”
门外一阵秋叶飘过,无人回应。
正当梁子慕要拂袖离去时,屋内传出一声很轻的咳嗽声,少年好听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他记得少年这样说:“那太好了呀,你进来说话好不好?我头晕听不大清。”
其实他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像被狐妖蛊惑的书生似的,双腿不受自己的指挥就走了进去,还怕惊扰到娇气的小公子,只能轻轻地走。
这一日,天清气朗,秋风凉爽,他终于见到了藏在为春台里的小公子……
小公子躺在半遮半掩的帘帐里,身体薄薄的一片,兴许是嫌盖着被子太热,露着粉白的脚趾,浓墨色的长发从床头垂下。
他撑着胳膊坐了起来,转身坐到了床沿,双手撑在一旁好奇地问他:“你叫……梁子慕?及冠了吗?”
那时那刻的梁子慕才知晓“一眼忘终身”并不是虚言,他甚至不敢对床上的小公子产生一丝旖念,生怕亵渎了那天上月。
“今十九。”
“哦~药堂里有什么有趣的事吗?你能跟我讲讲吗?”
那日下午,他使出了浑身解数,逗笑了小公子许多次。
……
如今的小公子长大了,也不再是那个需要喝药续命的病弱之人,可在梁子慕的眼中,他还是之前那个用世间万件瑰宝堆起来的天上月。
哪怕他的名字,他的样子全都被天上月遗忘了。
依旧,甘之如饴……
“等我做完了事便送你去投胎。”桑连道。
梁子慕拱了拱手,用极轻的声音回道:“那小生实在太荣幸了。”
若他想投胎,一开始就不会留在这世间了,不过是还有相见的人。
到这时见了后,却又想一直看着,实在太过贪心了。
老天奶啊,赐给我读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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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不识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