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的晴天在魔气的笼罩下变得黑沉诡秘,大街上遍布皑皑白骨,没有一滴血。
被一团黑雾笼罩的人在眨眼的工夫就变成一堆骨架,零零散散地落到地上。
人这种生物,弱小又倔强,哪怕被啃食地没留下一滴血,却也有一大匹的人不肯躲起来。
在桑连眼中,那些弱小到难以自保的年轻修士,竟也要舍命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不知道是该说不自量力,还是无所畏惧。
一道道金色的流光自望湖上方朝各街奋力冲去,发出阵阵器鸣声,冲散一团团黑色,此时天色将明。
湖中的魔意识到危险时,来不及逃出,在金色的大网下慌忙乱蹿。
众百姓皆是见到湖上的金光,当即跪地双手合十,朝着他们的救世神仙磕头。
洪大虎几人来迟一步,毫不犹豫合力将整座城用屏障覆盖,御剑飞去各个方向除魔。
最后的殃君不慌不忙来到湖边,身后的七星蹦蹦跳跳,仰着头满眼放光地盯着桑连。
他迫不及待地想看主人见到他那瞬间的表情了,一定是极欢喜的~
他笑着冲殃君说道:“主人他师兄,你等会儿先别跟主人透露哦,我要主人一步步亲自找到我!”
殃君无奈回应:“知道了,去吧。”
于是另一道金色的光自一处不起眼的地方潜进了湖底,并进了一支暗淡无光的箭中,那箭瞬间变得漂亮锋利,在幽深的湖底泛着金光。
境况很快反转过来,只剩下湖中的大魔,被困在金网中无法动弹。
桑连看到湖边靠魔物靠得有些近的殃君,心头升起些坏念头,只见他使力将弓拉到最满,灵力化金箭,朝水中射去。
一时间,湖中水浪飞溅,足有几人高,通通泼向岸上。
落下的湖水浸入地面,殃君还是一身干爽的模样,桑连心中失望,收起玄月弓朝殃君扑了过去。
故意撒娇似的,搂着人家的脖子打了个转,这才肯平稳站住。
殃君扶着他的腰,二人贴在一处,瞧着极其亲密,姗姗来迟的众鬼皆捂着眼无声尖叫。
像桑连这样的怪人,心里头想着,殃君爱慕他,那他可以主动摸一摸殃君,算是恩赐,但殃君不能主动碰他,否则那就是流氓!
可他刚要退开时,又突然想到,殃君不是别人,是他的师兄,那贴一贴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二人周身被淡蓝色的屏障环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带着入了水,桑连紧紧闭着眼睛,却没感受到该有的窒息和凉意。
他睁开一只眼睛,看到殃君搂着他的腰带他往湖中心游去,他莫名开心地问:“师兄,你知道我不会水?”
听到这声熟悉的称呼,殃君轻轻扬起唇角,“还知道你喜欢雪,讨厌春天。”
桑连回过头,面上有些薄红,偷偷跟旁边的人贴得更近。
他把手慢慢抚到屏障上,发觉湖里的水竟然是温热的,也察觉了这湖的深浅。
二人往下潜了好长一会儿才到了湖底,哪怕有这屏障,桑连还是感觉到身体有向上的浮力,只能慢慢往前走。
前方有处器冢,只有最中心那东西发着光,旁的竟都成了它的陪衬,可能本来就是这样。
桑连心中莫名地生出了些亲近,抓着殃君的手便往那处走。
他只觉得那光越来越强盛,周身的湖水也越来越热,连周围的兵器也发出阵阵迫不及待的鸣声。
戒子中漂浮的玄月弓也同样躁动,桑连干脆将它放了出来,由着它朝那处金光冲去。
在距离那箭还有十步远的时候,殃君放开了他,示意他独自前去。
桑连点点头,一步步朝着传说中的玄月箭走去,那把弓就绕着它转,属实是般配的一对灵器。
玄月箭不同于普通的灵箭,它的箭尾像凤尾,雕刻的样式同旁边的弓一模一样,即使没有人赋予它灵力,它也仍发着光。
桑连握住箭身,感受着玄月箭激动难言的心情,瞬间,持续不断的器鸣自湖底响起。
在下一刻,桑连突然被抱了满怀,娇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主人~七星好想你。”
接着他又听到了一阵可怜兮兮的啜泣声,似有泪水沾湿了他的肩头。
在桑连的印象里,好像还有第一次有人这样抱他,带着满心的喜悦和依赖,紧紧靠在他怀里,好似只因他而存在。
怀里的少年身材纤弱娇小,样貌极灵,此时泪眼汪汪地抬头看他,桑连没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跟人一样软乎乎的。
“你是玄月箭的器灵?”
七星笑着看他,眼中只有他的主人。
——
回去的时候,七星不肯再进箭里,桑连只好把变得暗淡的玄月箭收回戒子中。
殃君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态度让桑连非常不爽,自认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实则攻击力很小。
桑连捏了个瞬移诀,三人便一同出现在了望湖桥上,却发现这桥上桥下都是人,大多是聚过来的修士们。
瞧见这样,桑连把手里的玄月箭往后一藏,警惕地看着四周。
这时两位老者从人群中走上前来,他们本想着请他们一同去灭了青川魔君的老巢,可这一打眼细看,俩人怎么都这么眼熟。
俩人的眼神从迷惑再到抓心挠肺,再到恍然大悟,看向桑连他们的目光除了殷切之外,又多了些顾虑。
由于这两人盯着的时间太长,桑连觉得不舒服,周身都冷了下来。
七星立即上前一步挡住他,恶狠狠地骂道:“再看我就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吃了!”
三人转身便打算走,可身后一位老者忙唤殃君:“南芜,百年前长留一派悉数被杀,为何如今你们二人会在此处。”
南芜……
桑连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很熟悉,可无论如何也想不上来与这个人的交集,他捂着发涨刺痛的脑袋,用尽全力回头去看叫“南芜”的那个人。
“师兄……我好像忘了很多……”
所有零碎的记忆瞬间涌进桑连的脑海,却拼不成他完整的这一生,随着一声安心的“别怕,师兄不会离开你。”,他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像个看客一样看着自己莫名其妙的一生,还在襁褓时便被师尊带上长留,因在溪边发现,于是叫了“溪溪”这个小名。
——后来长大了一些,师尊发现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且修行速度极快,快到不正常,于是师尊把他的灵脉封了起来,从此变成了一个不能修仙的修仙之人。
——他却因被封了灵脉,体内汹涌的真气一直不断地尝试冲破禁制,次次失败,于是他的身体被反击,变得越来越差。
——长大之后,不但没有人嘲讽羞辱他的废才,反而大多数人因为他的容貌怜惜他、爱慕他,在他们的心里,长成这副模样,就该被另一个人保护怜爱,万万不可能成为什么修炼奇才。
——再后来,真正的天之骄子回来了,是他的师兄,众人的欣赏羡慕,他都看在眼里,渐渐的,他开始嫉妒师兄,故意给师兄惹很多麻烦。
——他发现师兄跟旁人不同,但是也相同,他跟那些人一样,爱慕他,怜惜他,甚至想跟他做双修之事。
——他们开始在任何没有人的地方结合,某一天他恍然大悟,因为师兄的存在和陪伴,他已经很久不再自怨自艾,每天一醒来就只想着师兄。
——原本以为,一直这样下去挺好的,可上天可能不允许他一个废柴拥有这么一个优秀的道侣,于是羽竹来了,羽竹想法设法接近师兄,同时设计让他特殊的体质暴露在掌门和长老面前。
——如他所愿,掌门和长老们觊觎他的仙灵之体,把他困在琉璃棺中用神火焚烧祭天,渴望得到一些上天给的机遇。
——没有人来救他,羽竹拿来冰鉴,里面的阿蛮因为他拒绝了她的阿兄,不肯来救他,还说之前的亲近都是因为师尊让她关照的。里面的师兄在羽竹的房中,脸上都是**之色,他终究没有再看下去,流下了最后一滴眼泪。
——神火烧了他一天又一天,甚至流不出眼泪来,只能硬生生挺着蚀骨烧魂的痛,他看着周身的火,好像接受了所有的不公,就这样烧死也挺好的,没有什么是可以让他留恋的了。
一直到这里,桑连感受不到接下来的一片空白,再出现场景,便是在不舟山沉睡的时候,他始终没能明白自己怎么到了不舟山,明明已经死了的。
那片空白是什么,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桑连不得而知,但一定是因为那件事,他才能重新活过来。
桑连能感受到玄月弓与他同生,是在神火中炼化出来的,玄月弓没有灵识,但通身散发着毁天灭地的邪气。
他再往后看,发现自己已经忘记南芜长什么样子了,殃君就是南芜,可他不认识。
在去长留那日,他进了魇冥造就的梦里,梦到了自己最怀念的记忆,等再醒来的时候,他的记忆里甚至没有了南芜这个人,只有现在陪着他的殃君。
即使后来知道了殃君是他的师兄,也一点都想不起来南芜,就像是被人故意蒙蔽了关于他的记忆。
或许是他自己对南芜心底的执念,又或者是因为南芜对他的期盼和耐心,他终于想起来了。
在梦里的他用尽一切办法破梦,可都无济于事,他甚至能听到梦外,七星抽抽搭搭的哭泣,也能感受到小红和皎皎帮他换衣裳编头发。
但都没有他想要的那个人,那个人不在他身边。
桑连感受到了再一次被抛弃的痛楚,梦里的他大哭着把所有的梦境全部打碎,他不要一直留恋在过去,他要是现在!
他不愿意再去想什么仇恨,想被人操控的命运,他只要南芜,只要师兄能陪在他身边,让他再被烧一千次一万次都行。
……
桑连在一片朦胧中睁开眼睛,一只手轻柔地抚去了他的眼泪,但不是他要的那个人。
七星见他终于醒了,趴到他肩膀上又开始哭,从一开始的小声啜泣变成嚎啕大哭,嘴里哭诉着说不清楚的话。
“主人,都怪我。”
“……让南芜变成鬼了,人的灵力没法运转到他身体里,只能靠他自己。”
说着说着他又怕桑连责骂他,“但是他也实现愿望了,我觉得他的愿望就是主人。”
“七星跟主人同生,所以你在不舟山的时候,我就在外面不停修炼,好让你也快快醒过来。”
“别人靠我回到过去,我也靠别人吸收灵力,但是除了南芜没有人承受住,所以我吸收了他们剩余的灵力,我越来越强大,主人也是。”
“我把南芜杀了。”七星又开始掉眼泪。
“他让我穿过他的心,带他回到你还没死的时候,我那时候灵力还不够,最早也就回到了我刚成形的时候,也就是主人还没被烧死的时候,南芜把你救了出来带进了不舟山。”
“但是之后我就不见他了,我以为他灰飞烟灭了,我吸收了他很多很多灵力。”
“后来我才知道他成了鬼,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我受伤了,在望湖养伤,前几日才刚能出来。”
七星说完后小心观察着桑连的表情,发现并没有心疼他,也并没有问一句,好像在南芜面前,他受伤也不算什么。
“主人……你……”
“出去吧。”
七星跟桑连同生,他们最能共感彼此的心情。
他知道,主人生他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