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望京,天宁街。
八鬼都是第一次来这么繁华的地方,借着没人能看到他们,各个打着伞乱窜,有在包子铺门口蹲着闻香味儿的,也有在成衣店偷偷往身上比划的……
桑连捧着一碗茶水小口嘬着,余光不时瞥向旁边的殃君,他还是觉得很惊奇,这真的是他那个没见过的师兄。
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只是年岁小了些,他还当师兄早就活了好几百年了。
“溪溪,记住你的新身份了吗?”
桑连立马坐直了身子,重复道:“我是玉书镇猫尾村的村民,一名散修,叫桑溪溪,今年十八岁,你是我哥哥,叫桑钰。”
他觉得桑溪溪这个假名不好听,听起来有点像“脏兮兮”。
殃君满意地点了点头,轻轻吹着茶水抿了一口。
茶楼繁复,上下共有四层,二人坐在四楼靠窗的位置,前后挂着纱幔。
来茶楼落脚自是有原因的,二人一直等到了说书先生上台,今日要讲的,自然就是那司徒府的悬赏。
“啪”一声清脆的木板拍桌,开始了。
“今日要讲的就是那根玄月箭,众所周知,传说中的玄月箭有时空流转之能,可你们有谁听说过谁成功的消息吗?”
说书先生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在众人的催促下接着说道:“百年前已经湮灭的化神期大能——观云仙尊,正是因为这玄月箭而死,玄月箭又名焚心之箭,此箭存于神火中,若想实现你心中所愿并非没有法子,只需将这箭穿心而过,忍受焚心之苦,待到将你整颗心全部焚烧成灰烬,而你还没有魂飞魄散,那么恭喜道友,你可以如偿所愿,回到你想存在的过去。”
“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生。如此残酷的利器,却也引得无数修士争夺,人人皆有遗憾,却并非人人都能承受。在玄月箭出世的两千多年来,未有一人得偿所愿,皆是消散于天地间……”
桑连听得发怔,还没见到那箭便产生了排斥,听那描述,分明就是一根凶煞之器,像这样的东西,根本就不该存在。
他想扭头同殃君诉说,却发现他正瞧着自己,“玄月弓哪怕不配着玄月箭也能用,我不想要了,而且……我受不住。”
“你不一样,玄月弓会压制箭的凶煞,而且我们此次前来,只是为了寻得此弓的来历,弄清楚为何它会和你一同出现在不舟山,这便是关键。”
桑连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扭头看向城外的望湖,说是湖,其实远远望不到边际。
百姓们正在湖边砌墙,期望能在下一次的水患中抵挡住。
黑沉沉的湖似乎远不止表面上看着的平静,晴朗的天气,温热的微风,在桑连的眼中通通预示着危险的即将来临。
他扯了扯殃君的袖子,低声说道:“师兄,是不是有妖魔作乱?我们可能抵挡?”
殃君怔了一下,这才回道:“是青川界的魔君,我闻到了很浓的魔气,可以一战。”
顿了顿又补充说:“不用你。”
桑连:……
他不想多说,反正到时候一出手,谁都能看到他的厉害,也不白修炼。
只是魔界在许久之前就已式微,如今才过了小几百年便又要为祸人间,许是有了新的魔主。
二人在茶楼一直待到了黄昏,等到最后一点太阳消失后,桑连咽下最后一口栗子糕,牵着殃君从窗户一跃而下,在百姓们的屋顶上疾行,快到看不清影子。
那八鬼先前得了殃君的命令,怕在此行中有误,便放他们在城中玩儿。
——
天色渐暗,新的一波修士已经抵达了司徒府。
桑连跟在殃君身后,安静地观察着所有修士,而其他的修士也在默默关注着他们,无他,只因他们二人的长相太过出色,又因无人能探得他们的修为。
他默默数了数,加上他们二人,一共来了八个人,六男二女,修为最高的是那个已经有了胡须的健壮男人,正处在化神期初阶,最弱不过才金丹,是个年纪小一些的少年。
至于他自己的修为,自然没人能探查到,先前在不舟山的时候已经渡了雷劫,现在已经是渡劫期中阶了。
想到这里,桑连躲在殃君身后偷偷笑了笑,又忍不住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我们比他们厉害很多。”
众人面前的殃君努力了,但还是没忍住笑了,将手背到身后去捏桑连的手,示意他安静些。
桑连耳朵动了动,听到了来人稳重的脚步声,没多会儿,一位穿着精致华丽的女人就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她环顾了一圈修士们,目光落到桑连二人身上时顿了一下,很快便说道:“各位道友请坐,在下是司徒晋。”
司徒晋,掌管着整个大望京三十二城,在位已有二百零七年,无道侣无儿女。
在见到司徒晋的第一眼,桑连便瞪大了眼睛,只因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在阿蛮生辰的那日。
显然,她也还记得自己。
桑连刚刚还雀跃的心情变得有些低落,坐在殃君旁边垂着脑袋发呆。
世事变迁,物是人非。
威严的女声又在主位上响起:“各位道友都是得道救世之人,如今妖魔肆虐,扰得人间即将大乱,玄月箭镇守大望京,沉于望湖中心,若谁将玄月箭取出,那便由谁差遣。”
堂中静了片刻,桑连微抬起眼不经意地从所有人的身上看过一遍。
很快最后位的那位女道友不满道:“不杀了湖中的魔物,如何将箭取出,看来域主的意思便是如此,还真是忧国忧民。”
原来是这个意思,桑连想,那不就太简单了,顺手的事。
只是他不会凫水,但可以憋气。
但对旁人来说似乎很难,他们忌惮青川界的魔君,可没人说退出,桑连和师兄来此处是找线索,而其他人呢?难不成真的想穿心试试?
所以,世间真有这么多足以让人抛却生命的遗憾吗?
他发呆的时候,司徒晋已经走了,几名修士各自介绍着自己。
长得极为相似的二人,一人名洪大虎,一人名洪小虎,从体型就能看出来,大的就是那个络腮胡,修为还可以。
接着是两位女修士,也都是分神期大能,刚才说话的那位叫于栖云,样貌同说话方式一样,格外有攻击力。
另一个从未开口说话,长得能让人转头即忘,放在人群里半点不起眼,叫谈雪,白的过分。
桑连右边的两个少年,年纪看着小些,在这几人里修为最低,冷得像块冰的叫施宇飞,才刚到元婴,另一个笑眯眯格外可爱的叫七星,刚结丹不久。
他不乐意跟陌生人说话,刚不可能介绍自己,之前演练过的都作了废,躲到殃君身后,听着殃君简单的介绍他们两个。
只有洪大虎知道这二人的修为皆在他之上,又是一道来的,他们此行能拿得玄月箭的可能不大。
但一分的可能也是可能。
此时,门外的景色大变,天地漆黑一片,浓雾弥漫,魔气冲天。
此地是大望京的中心城,多少大能在此镇守,竟也能任由魔物肆虐。
桑连神色冰凉,嘲讽一笑,修真界如今当真没落成这副模样。
门外的魔气不知所谓地急着闯进来,臭味儿熏得桑连脑袋疼,他顶到风口,浑身忍不住地战栗,眼中满是嗜血的战意。
散发着火光的长弓慢慢由透明变为火红色,拿着他的主人似是不受那火的灼热,半人高的长弓被桑连拿在左手。
众人只看得到他的一半侧脸,在火光照耀下显得妖冶又不真实,强大到天地为之明亮。
门外的天地明亮了些,眼前的拿弓少爷也早已不见,众人才回过神,忙现出灵器朝望湖飞去。
屋内只剩下二人,七星目光灼热地看着桑连离开的方向,嘴里喃喃道:“主人来找我了。”
殃君不由嗤笑出声,瞥了眼痴痴捂着心口的矮个少年,无情讽道:“他不认得你。”
少年圆目怒瞪,“主人跟七星同生!”
气过后,他绕着殃君转了一圈,饶有兴致地问:“你是唯一一个被我穿心而过还存于世间的,所以你的遗憾挽回了吗?”
殃君似乎又感受到了心口的灼烧感,抬手静静捂着那处,却突然想起,他的心早就化为糜粉了。
“挽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