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轩翼大□□分五裂割据成四国,为了侵吞邻国扩大国土面积,元国和岑国联合对其余两国发动战争,自此战乱不断,世道艰难,民不聊生,到处是逃难的流民。
她初化人身,对妖身的控制并不自如,一次混在难民里入城时,烈日灼热,时辰已到城门却始终紧闭,队伍停滞不前。
日光暴晒下,她的唇瓣干裂破皮,眼前一黑当即瘫倒在地,双脚化作鱼尾,有人看到她有别于人脚的鱼尾,惊得倒退一步,扯开嗓子喊道:“妖,她是妖。”
喊声吸引了周遭全部的视线引起波动,众人见到她身上的鱼鳞第一时间远离她,将她视为异类,有一个人踹了她一脚就有无数人踹向她,她的鱼鳞被硬生生踹落,露出鲜血淋漓的皮肉,她痛到吐不出一个音。
周子衍护在她的身前,挡下所有本要落于她身上的拳脚,他护着她逆着人流冲出城外,在不大的山洞里为她疗伤,话里在为她打抱不平。
他的话言犹在耳,可如今却肆意与旁人嘲讽她是一只妖。
颂音是一只妖,鲛人族世代生活在乌苏海,海域资源丰富,鱼虾成群,她可谓是无拘无束的长大。
父王与姐姐极为疼爱她,她的老朋友龟太保也时常与她分享岸上的世界,与她说岸上的美食。肉质酥脆的炸香鸡腿,劲道的卤肉肘子,正说着话呢,龟太保就忍不住落下一大串津液。
颂音皱着鼻子想难不成比小鱼小虾的味道还好?
那时,鲛人族小公主最大的烦恼不过是每日佩戴的发饰选哪个款式。
她扭头走出修心阁,她愈发觉得自己没脾气,若说是曾经的她定会立马跳脚冲进去打断他们的谈话,冲子衍叫嚣着要一个解释,凭什么说她只是一只妖。
可现在的颂音失去了从前的直白和横冲直撞,她怕,怕看到子衍厌恶的眼神,他不说,她也能感觉出来他们之间不比从前。
他的师妹杉灵是他极为在意之人。
他会在下朝后带她去吃偏僻巷子里的面食,带她上摘星阁观天象谈星宿,会和她讲之前的经历,他在将曾经一点一点剖开说与杉灵听。
颂音只能让自己不去在意。
颂音有些不敢置信的跟在护卫身后,时隔一年,这还是子衍头次唤她,算来与生辰那日已间隔半月有余。
可她越走却越觉奇怪,去修心阁的路她最是熟悉不过,怎么反倒越走越偏,她察觉出不对止步,瞪大眼睛紧盯着前方的人影。
他没听到后边的脚步声,停下来往后望去,和颂音对视上,他询问道:“颂音姑娘,你不跟着来吗?”
颂音摇了摇头,边说边往回走:“不了,你让子衍来找我吧。”她的脚步迈得很快,可有人迈得比她更快,护卫转瞬移至她的眼前,眼神阴狠地盯着她,语气凉薄:“敬酒不吃吃罚酒。”
颂音当即蹙起眉头:“你是妖。”除了她之外,国师府怎么会有第二只妖?
对方半句都不解释,毫不客气对她施法,下尽狠手,她也拼尽全力与他对抗,同属妖类,她能感受到对方妖力的强大,只是不知招式怎么会这么狠辣,带着明晃晃的不怀好意,要置她于死地。
颂音被他打倒在地,当场吐了一口血,视线警惕地落在对面的人身上,她算是明白了他是冲她来的。
他挥出一把虚空之刃投向她,颂音也当即躲避回闪,刀刃好似有了眼睛直逼向她,一道柔弱女声制止他的行径,“好了,慧浓,你不要对她太过赶尽杀绝,不然会太麻烦。”这样就不好玩了。
被她换作慧浓的妖果真听话收手,不再针对颂音,自她出现目光一直紧随着她,她转过身长发掠起翩跹,笑盈盈地凝着地上形容狼狈的女子。
杉灵莲步轻摇走至颂音跟前,她半蹲下身抵近她的耳旁,“你信不信,我可以让师兄像丢一条狗一样舍弃你。”
颂音抬眸凝向她,想不出她怎么会说出这种话,她明明已经得到子衍的无限宠纵,怎么这般视她如眼中钉。
她开口问:“杉灵,子衍待你如何,待我又如何,你看得分明,缘何这般敌视我,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杉灵闻言咬紧牙龈瞪向她,随即笑开:“是啊,你不过区区一只妖,如今还厚着脸皮待在国师府,我要是你在外头对国师府豢养妖物闹得满城风雨时就走了。”
颂音并未去理睬她的话,咽下涌上喉头的血,紧抿唇,脚步略踉跄地走回水心苑,径直走到寝居,她掀开被褥躺了上去,调动内丹治愈身上的伤。
杉灵的话一直萦绕在她的耳边,如今周子衍不再是当初初出茅庐的小道士,跨过三百年的朝代更迭,他站在权力的中心,不动声色游刃有余的解决一件事或一个人是他的常规操作,满朝文武谁人不知国师大人的狠厉手段。
一年前,璇琊城内一则流言风起云蒸,百姓口口相传下,事态愈演愈烈闹至朝堂之上,与国师针锋相对的镇南王一党借此事在上朝时捅了周子衍一剑。
“近日朕听闻一则消息,国师府内藏有一只妖,恐对江山社稷有害,国师,你怎么看?”
面对天子的质疑,周子衍不慌不乱,回道:“流言非实,实属被有心之人编排,还望圣上明鉴。”
期间,户部侍郎苦恼于镇南王近日接二连三以军队需添置衣物以及军中粮草不足为由索要库银一事在朝堂上道出。
圣上将视线凝到镇南王的脸上:“朕竟不知镇南王所需缘何,不曾听闻军中有缺。”镇南王发觉对方祸水东引,暗咬牙龈回道:“圣上明鉴,如今正逢开春,冬装过于厚重不利于平日的训练,臣才想早日换上简易的春装。”
“朕记得军队的粮饷本就由户部批发,镇南王跑去掺和户部之事又是为何?”
“臣、臣……”他一时语塞。
“圣上,想来是因太后的寿诞将至,镇南王曾受过太后的恩泽,有心与军中上下一同庆贺,只是国库有亏之事,镇南王不日前才从邺城而回,不知尚且情有可原,但底下竟无一人出来制止,还望圣上体谅镇南王的一片苦心。”镇南王一党的人出言化解,既解释了原因又将罪责怪至底下人手中。
国师府,修心阁
周子衍正目光幽深地凝视眼前的案牍,薄唇轻启:“叫颂音过来一趟。”护卫领命:“是。”
还未见到人就听到一阵没有规矩可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哒哒声中,周子衍却不知怎的想起三百年前的一幕。
彼时她刚化人身,穿衣松松垮垮走路歪歪扭扭,一点样子都没有,走在平地上都能摔一跤,坐在地上捂着脑袋眼泪汪汪地望着他,蠢笨得很。
“子衍,我好想你呀。”她跑进来就扑向他,如往常一般挂在他的身上,毛茸茸的脑袋在他的颈上胡乱的蹭,带着深深依赖。
周子衍控住她的肩膀往后推开,颂音不明所以的抬眼看他,神情困惑,他眉目淡淡的凝着她:“颂音,城内有一则流言四起,有关国师府上豢养妖物。”
颂音蹙眉,神情紧张:“怎、怎么会呢,我已经很小心很小心,怎么会被人发现呢?”自周子衍在朝堂上锋芒尽露,暗中盯着他的人数不胜数,她就小心到能待在水心苑就待在水心苑,连府门都很少出。
他推开她,理了理泛皱的衣襟:“今后你不要再出府门,有什么需要的让侍女去购置。”他一语定下了她在国师府的处境,失去自由。
国师府上下皆知水心苑里的人遭了国师的厌弃,反而是近日频繁出入国师府的方姑娘获得他的青睐,有眼力见的人都不爱去水心苑服侍。
颂音也乐得清静,安分待在水心苑里与日月作伴。
次日,颂音在床榻上醒来就瞥见床侧的身影,她转头望去与床边的人对视,手抵在床垫上准备起身,他捏了捏被角制止她的动作:
“无需起来,好生休养,我听闻昨日的事了,特代衫灵与你赔不是,她小孩子脾性,你不要与她计较,我让侍女去熬药了,你服下应是能好大半。”
颂音的眼眸一黯,长睫覆下落下阴影,原是代杉灵来与她道歉,可这般还不如不来,她的眼睫轻颤,眼里水波粼粼,她别开眼,语气生硬:“我的生辰你忘了。”
周子衍不曾想到她会说这个,前段时日政事琐碎,忙起来倒是忘了她的生辰,他凝着她的后脑勺:“是我疏忽漏了,明日我让侍卫送生辰礼过来补上。”
室内长久的寂静,无人出言,他从椅子上起身,临走了补上一句:“音音,饶过我这回可好?”他最是清楚她的软肋。
世道艰难,时局动荡,他们从乌苏城一路颠簸着北上,中途所见所闻皆是惊悚骇人,连生存都成困难,易子而食在这个世道上已是底层百姓秘而不宣的事。
颂音从未见过这般惨烈之景,她缩在周子衍的怀里因害怕而发颤,他环住她的身子,低头在她耳边轻哄:“音音,不要害怕,有我陪着你,现在是因为战乱才会发生这种失序之事。”
他们也有遇到被饿凶的流民盯上,身上的盘缠被偷得一无所有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蜷缩在漏风的破庙一角,借彼此的体温相拥入眠。
她忍着疼意双手环肩抱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