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臣 第4章 第 4 章

凌晨两点左右，新区分局会议室灯火明亮。

法医、法证、重案加起来有十多个人，穿着整齐地坐在长桌两边，重案组组长姚辛坐在靠LED显示屏的位置，毕廷和顾西棠坐在他对面，沈肆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敲键盘。

“姚队，我和沈法医去了一趟陈郊村，在未围警戒线的河道发现了一块指骨。”顾西棠将电子化验报告投上去，残破的衣料上混着血色，“现场取证发现，物料上的血液属于死者和第二个人。”

姚辛望着LED屏，毕廷开口：“根据带血奖杯来判断，现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黄某，另一个可能就是凶手。”

“基因库里可以找出吗？”姚辛终于开口。

姚辛在分局已经二十年了，是最有经验的老刑侦，他很不爽法证部的人，在分局没有改革的时候，破案几乎全靠重案组的侦查手段和法医鉴定手段，法证部一来，就破坏了他认为的平衡，做份报告还要三方签字才行。

“全国人口那么多，可能需要点时间才行。”毕廷实话实说。

“咳。”沈肆靠在沙发上，双手抱臂静静地看着他们，见讨论停下才轻咳了一声，“可以缩小范围。”

说着，他将电脑调了个方向，姚辛走过来看：“侧写？”

“嗯。”沈肆看着他的眼睛，回答得肯定。

毕廷也围了上来，重案与法证的两大佬什么时候这么默契过？坐在位子上的人都探着头望过来，除了顾西棠。

“这也可以？死者尸体以及现场都被恶意破坏，你的侧写可行吗？”姚辛不信任他，只有毕廷一脸奇怪的表情望着他。

沈肆起身，收回电脑：“我的能力也只是辅助而已，您可以等基因检测结果。”

“你…那你先说。”姚辛坐回位置上，一脸的不爽。

沈肆点点头表示感谢：“根据尸检报告以及现场勘查结果分析，凶手是从正门直接离开，而……”

“绝不可能！”姚辛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得意地说，“如果是从正门出来，怎么会没有人见过，简直鬼谈！”

“姚队，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用的吧。”一直沉默的顾西棠出声，年轻漂亮的姑娘声音好听又淡漠，“您如果不相信可以去未圈河道看看，指骨就是在那找着的。”

毕廷望着自己手下的人，开口：“沈法医的意思是，陈郊村小屋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聪明。”沈肆打了个响指，手里拿着笔在LED上书写，“黄某当晚下班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先去了村长家，回来时遇到了暴雨，找了个地方想躲雨，结果遭遇不幸，如果我没有推错的话，村长家附近有一个废弃的仓库，里面也许能找到凶手。”

“怎么说？”

“我们在死者的指甲里发现了水泥混合物，俗称‘混凝土’，根据重案组的调查结果来看，村民都闭口不提仓库的事，那么仓库里有什么东西值得全村的人都统一口径，亦或是什么人值得他们去保护。”

姚辛短暂沉默后，出声：“请村长来一趟吧。”

“姚队。”门外一个男生跑了进来，“村长自首了。”听到着，众人面面相觑，姚辛抬头望着沈肆，沈肆点点头，两人离开了会议室。

“毕sir，他们这是……”顾西棠不解，审人需要法医在现场吗？

毕廷看出了她的疑问，笑了笑：“沈法医是出色的侧写师，姚队和他一直打配合。”

*

昏沉的审讯室里，陈不受拷着手铐坐在椅子上，姚辛坐在他对面，沈肆坐在旁听室里盯着陈不受，手里转着笔。

“老村长，您说是自己杀了黄椒是吗？”姚辛民访过陈郊村，村里的人都说他是个为民服务的模范村干部，对他无不表示赞赏。

“是的。”陈不受低着头，语气里满是愧疚与悲伤，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比了个“三”，嘴唇嗫嚅，“小椒来陈郊村三年多了，她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为我们服务，而且……”

“陈不受。”姚辛忿然，盯着他的眼睛，“你知道妨碍司法办案的后果吗？凶手不该被包庇！”

“就是我，不是别人，姚sir就是我！”陈不受语气激烈，手不停地挥舞，手铐撞在硬物上发出阵阵闷响，他祈求道，“你就把我抓回去吧！我那晚喝多了酒犯浑失手把黄支书杀了，害怕被别人发现就把她肢解了，这几天心里惶恐不安，我知道是我的错。”

他一直在强调自己是杀人凶手，作案手法清晰逼真，这不是一个七十多的老人可以做到的，首先黄椒的力气就比他大，其次村民都说他从来不喝酒。

“陈力，男，三十三岁，于五年前失踪。”沈肆打开审讯室的门，手里拿了一张纸，他冲姚辛点了点头走了进来，“比起您，我更相信他才是凶手。”

一张素描画像放在陈不受的面前，画上的人眉宇间和他很相似，陈不受突然失控，开始乱挥舞，嘴里还不停地念着自己杀了人，让姚辛抓自己进去。

“您就愿意背负着这条人命在监狱度过余生吗？”沈肆拉着凳子坐在他面前，脸上带着些许苦涩，“您也说黄支书为人处事皆是公正，现在她已经不在了，我们应该还她公正不是吗？”

陈不受的情绪稍微平静，但拒绝回答沈肆的问题，姚辛坐在一旁捂着头，眼里满是疲惫，沈肆继续说道：“既然您不说，就让我来帮您说，如果有不对的地方请您纠正。”

“我说了人是我杀的，不就是要抓一个人结案吗？抓谁重要吗？”陈不受抬头盯着他质问，眼里是一闪而过的慌乱。

沈肆站起来，拿起画说：“重要，这是一个应该得到安息的好党员。那天晚上，黄支书发现了仓库里的秘密，于是您就把她请到家里，求她不要把令郎没有失踪的消息告诉任何人，黄支书是个慈悲为怀的人，所以她答应了您的请求，回去的路上下暴雨，她被迫在仓库门口的雨棚下躲雨，这时令郎就冲出来将她推倒拉进仓库里，黄支书的惨叫声传来，您匆忙赶过来就见她已经被活生生地砍死了，而令郎此时也恢复了正常，他苦苦哀求您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件事，对吗？”

“故事是好故事，但是后半段错了。”陈不受笑了，丝毫没有刚才的激动之色，他很冷静地解释，“那晚她不是要躲雨，而是要把阿力带走，她说我利用村长的身份来骗取公款，可是这本来就是他们欠我的！”

姚辛不可置信地转头，沈肆不解：“所以是您就起了杀心？”

“是又不是，仓库是她自己去的，但是阿力被关在笼子里，是她自己打开了笼子放出了阿力，我的娃本来就是个好孩子，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把她砍死了，那把刀还是她自己带的，你说是不是罪有应得？”

沈肆沉默着，姚辛的声音响起：“和二十年前的陈郊村寻衅滋事有关，对吗？”

“哈哈，后生你真该多和姚sir学习啊。”陈不受浑浊的眼里透露出几分怨恨，慈祥的面容变得冷漠，“二十年前，黄哲来我们村追债，阿力从学堂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他，他把我的儿子关起来当狗养，还叫我把钱还上，不然就把阿力杀了，可欠钱的事是我们村的人干的，为什么要我儿子遭殃！但是我还是帮他们把钱还了，我的儿子被关在笼子里遍体鳞伤，后来就变成这样子了，我没有怨恨任何人，直到黄椒来当支书了。”

“她是害你儿子凶手的亲属，你步步为营就为了杀她？”沈肆皱眉，不由得感慨起世态炎凉。

陈不受笑而不语，姚辛替他解答了沈肆的疑问：“五年前你一手策划了陈力的失踪，村里的人或多或少都受过你的照顾，对你、对陈力有愧，所以在不影响他们利益下，你的事他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你尝到了贪污的快感，吞的越来越严重，有人就写了举报信给政府，而黄椒就是这个时候调来的，她公正廉洁又得民心，很快就顺藤摸瓜地查到你头上了，发现了你的秘密后她表面答应你，转身就想把真相公之于众，不巧遇到杀生灾祸，而你为了自己的孩子，亲手肢解了她，并背着尸块从河道爬到她家，把她扔了进去，但是你还有用奖杯，手骨是刻意丢弃还是不小心丢失的？”

“奖杯啊，我把她拖回去的时候她居然还有气，所以我敲死了她，至于河道的骨头，应该是我把她塞进窗户的时候，卡在了外面被硬生生折断的吧，第一次杀人没什么经验。”

“你是在杀人！你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吗？她是党员，你也是，你这是知法犯法！”姚辛十分气怒，他不但不知悔改还越说越觉得自豪，简直是人间恶鬼！

沈肆开口：“是你自己说她是一个很优秀的支书，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哈哈哈哈哈，你就是个年轻人啊！你懂什么是‘父债子偿’吗？黄哲把我儿子害成这样仍然可以逍遥法外，他的女儿还是政法人员，这难道符合常理吗？我的儿子做错了什么？”陈不忍笑着笑着就哭出来了，“当初我改名叫不忍，就是因为想看到公正廉洁的社会风气，不愿忍受这种现象，这些年我‘贪污的钱’全都存在了一个账户上，我一分都没有用，我不曾忘记过党的纪律和廉洁，可是世俗百鬼夜行，谁能永远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呢？别傻啦！世俗眼光，早已崩坏了！”

“衣料上的血不属于你们。”沈肆淡淡开口，陈不忍回头，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双手举起时右手偏上，陈不忍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沈肆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走出了审讯室，两个狱警进来将他带走，姚辛望着他，眼底浮现出悲悯之色，陈不受回头，大喊：“诸葛孔明云：我心如秤，不能随他人心意称轻重！为官为民，我无悔，铲除不公，我无错！”

悲悯的箴言响彻整个走廊，人们站在道德的门里，看着一个杀人凶手走在白光下，高颂自己的无罪，心口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

陈不忍，不愿摧眉折腰、却败给了自己的选择，或许他最重要的公正廉洁就是为自己的儿子鸣冤，但他用错了方法。

沈肆望着眼前的画，然后撕碎了它，脸上挂着淡淡的忧伤。

结案了，凶手是人。

*

“我是重案组高级督察姚辛，我宣布3104案件告终，凶手陈不忍已经认罪伏法，很遗憾失去了两位廉洁奉公的好同志，再次提醒广大人民群众，积极监督政府依法行政，杜绝任何形式的包庇行为！”

*

“我是法证部高级化验师毕廷，我宣布3104案件终结，在这里我希望每一位为人民服务的同志能够坚守初心，不忘使命，人民群众也应当积极履行职责和监督权，营造一个社会风气良好的生活环境。”

*

“我是法医沈肆，希望社会各界对青少年的身心安全意识进一步强化，少年强则国强，少年自由则国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