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相生 第84章 求之于势

熙攘之中，男女并肩。

蒋汐惊喜出声，“四公子醒了？”

“原来今日不见你，是皇上另有安排，竟让你密见阳郡郡守王倚亚......还真让人捉摸不透。”

蒋汐笑对袁伍寒，“谢谢你信任我，告诉我这些。”

人群川流。

袁伍寒在她身侧，迟迟未答话。

戏团杂耍的火焰熊熊，时间的沉默却让蒋汐生出几分不自在。

她搓着手，他终于开口：“我......还没有找到，他的下落。”

蒋汐低下头，久久没有动静。

“后日婚礼......”袁伍寒欲言又止。

灯火摇曳下，他的影子高过她一个脑袋，她只须轻轻抬头，身影就会被他整个覆盖。

“......你可想好了？”他终究还是问了。

四条腿不急不徐，迈向前方。

片刻后，蒋汐扭头看他，黑色的影子在月色下交叠拉长：“你可有心爱之人？”

袁伍寒别过眼神，缓了语气，“郡主，问这个做什么？”

“倘使你心爱之人也爱你，但你必须与我成亲，她会难过。”蒋汐认真道。

“......那，郡主呢？”袁伍寒温声。

蒋汐眉眼弯弯，声线俏皮了几分，“有可能，我爱这里的每一个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朋友，或者敌人。”

她看着他稍显疑惑的眼神，不由得再笑笑，“不要有负担。尽管圣旨是那位的意思，但如果那是救你唯一的办法，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会那样做。”

“就像在斑牙山前的时候吗？”

袁伍寒轻声问，也朝她微笑致意，“我不明白，郡主为何总是这么相信我。敛余初见是，沽名火灾后是，现在也是。”

“难道你并非值得相信之人？”

“郡主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来往人群前前后后，换了一批又一批，男女两人却始终停在原地。

蒋汐想了很久，才轻轻回答：“或许原因很简单。”

她认真地看向他：“因为我是蒋汐，你是袁伍寒。”

因为她是作者，她是他笔下的男主。

襟怀坦白、磊落光明，谦谦君子，温润无双。

宁以一己之伤换得政治清明、百姓安乐，不计功名、不求荣华，只要天下太平。

这就是她心中的袁伍寒。

也是她认识的袁伍寒。

这样的人，怎么不值得她耗尽一切、都要拼死守护呢？

“我信你赤胆忠心，磊落坦荡，我知你八年砥砺，筚路蓝缕。你的肩上扛了太多，意姐姐知道，四公子明白，杨夫人心疼，或许城主更是不忍。他们都不曾对你讲过，我更没有资格多说。没经历过，不敢妄言我懂。想谈敬佩，却不愿将自己划到遥遥旁观的位置。我曾有梦，锄强扶弱、兼济天下，可我无力。如今能遇到你，又成了这失而复存的南兮郡主，或许是上天给我圆梦的机会。既然命运将你我绑在一起，那便从今以后，我会努力跟上你的步伐。你要做的事，也正是我想做的事。不管旁人如何，我信你，从始至终。尽管力量绵薄，我也绝不后退。你不会是一个人。”

凛凛的目光坚定不移，女孩至真至诚，至情至性。

她盯着他久了，眼膜竟稍有些泛干。还没彻底缓过来，那温柔的声音就随着暖软的烛光，落进了她的脑海。

“蒋、汐。”

袁伍寒喃喃念着字，一抹笑意比晨曦和煦，“为何会有这么傻的人。”

“什、什么？”

袁伍寒嘴角将动未动，眼中似有雾气缭绕。

半晌，他只埋头，低下了声，“我，可以抱抱你么？”

仿佛是一阵清风拂过的凉爽，等她反应过来，他已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算我，欠你一次。”

未等到她的答案，就轻轻拥住了她。

蒋汐愣着身子，双手抬起又放下，稍显无措。

袁伍寒在她肩窝笑了笑，“你可知自己不会武功，万一我走得太快，你跟不上怎么办？”

“但我现在是南兮郡主。你跑再远，也得回来。”

袁伍寒笑着将人松开，轻轻抬头，眼角的湿润只被月亮读到。

“郡主原在此地——”

传雪朝袁伍寒眼神示意，“渺郡主慕名鄢省灯会已久，传雪愿请郡主一同挑些玩意儿，回尘州时捎给渺小姐。”

蒋汐点头应允。

两人走走逛逛，玉石、器皿、簪花、书画，蒋汐一一选了些稀奇有趣的，传雪引路，不知不觉便到了面具铺子一巷。

“牛头马面，魑魅魍魉，你看这类神魔鬼怪的面具，戴着是不是——”

蒋汐说着，身旁人却不见了，她有些着急：“传雪，传雪？”

四周依然不见人影。

蒋汐回头，突然发现紧跟在身后的袁伍寒也仿佛消失在了人群中，“袁伍寒，袁伍寒？”

蒋汐只得沿着来路往回。

可不知从何冒出来的小孩撞了她一下，右脚踉跄往后，人流窜动，一个臂膀将她稳稳扶住。

定睛之时，一张盖住左眼尾至右唇边的墨黑面具引得她直勾勾地盯了好一会儿。

“你、你是......”

话音未落，蒋汐站稳，另一道声音传来。

“蒋汐。”袁伍寒背着手，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蒋汐再一回头，方才的人却不见了踪迹。

......是幻觉吗？

她走向袁伍寒：“你去哪了？可有看见一个戴着墨黑面具的男子——”

蒋汐心生疑惑。

男子。

她方才为何会觉得那人是个男子？

袁伍寒拧了拧眉，“发生什么事了？”

蒋汐默下眼神，轻轻摇头，“传雪呢？怎么一眨眼你们都不见了？”

袁伍寒没有回答，只是再靠近她一步，“郡主在心里默念三下，她就会出现在你身后。”

蒋汐将信将疑，打量着他意味深长的面色，刚转过身，漫天烟火便将整个夜空照亮。

“哇，你......这是你们？”

传雪在视线尽头朝她挥挥手，袁伍寒的声音在耳畔渐响，“牟宫的礼数非经我手。时间仓促，不知该为你做些什么。小姑姑说女孩子喜欢浪漫，我便只能想到这七彩烟花。我已不是申城少主，身边也只剩饮古二十人。婚约、婚礼都并非因你我意愿而起，但后日成亲对我而言......”

袁伍寒认真地看向她，“......那，可以不仅仅，只是责任。此后，我定会倾尽所有，护你一世周全。”

蒋汐手心攥紧。

不仅仅。只是责任。

他......

那斑斓光束划过天际，绚烂璀璨都逐渐被黑夜敛藏，时间归于沉寂。

蒋汐只一扭头，就怂下了眼神。

袁伍寒没有再说话，只静静地站在她身边，陪她看这绚烂烟火下的人间。

良久。

蒋汐抬起头，看向他。

“从来、从来没有人为我放过烟花。谢谢你，袁伍寒。”

她扬起了嘴角，“烟花很美，是我活到现在见过最美的。”

袁伍寒的眸光更柔了些。

蒋汐朝他笑，诚恳地对上他的目光，“当然不仅仅只是责任。我也会尽我所能保护你。我们是永远的战友，生死相托。”

生死相托。

惺惺相惜。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烟花放完，围观的人群又没入了熙攘的更深处，袁伍寒落寞的眼神也随他们去。

月光被人间的烛亮比了下去，星辰都黯淡了些。

风把两人的衣衫吹起，袁伍寒淡淡地讲。

“是，因为他么？”

他没有看她。

她也没有挪动眼神。

“我不清楚。”蒋汐如实道。

她一直都觉得，婚约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她也从来都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他对她而言，分明近在咫尺，但实际拥有极远的距离。

他是天之骄子、她心中最完美、最优秀的化身，她很喜欢他、很欣赏他、更加敬佩他。

可她从不曾想要成为他身边的人。

他像一个璀璨的明珠，只是置身在那，天下艳羡的目光都该为他而来。

他的灵魂璀璨夺目，美好得不能让人亵渎。

而她......

蒋汐有时候都会想，这样赤诚珍贵的灵魂不过是借了她的手出现，而非——她有这个荣幸创造。

她对袁伍寒......真是一种近乎至清、至净、至真、至爱的感觉。

她爱他的灵魂。所以爱这个灵魂外化出的任何具体之人——具体则是现在的袁伍寒。

似乎......这并不是一种男女之情。

哪怕他现在对她说了这些话，她也好像没有那样的感觉。

袁伍寒低眸，笑得克制而温柔，“方才，我还觉得欠你一次，如今，却倏地想耍赖了。”

蒋汐抬头看他，他却抬起了左手，轻轻揽住她的脑袋。

“再抱一下，好不好？”

话音落下。蒋汐张开双臂，毫无保留地上前，拥在他腰间，不带一丝迟疑和摇摆。

“不是因为他。你我的感情，与任何人无关。”

她敛了声，闭紧双眼，再落下双手。

他。

路无渊。

哪怕不是因为他。他在她心里也怎么都忘不掉，更放不下。

她始终不懂那是什么感觉。

她曾以为，那是决定了他生死的自责。

可后来频频的梦境，反复的回忆，却更多地让她生出一种难明的眷恋和怀念。

梦醒之后，她会气他凶他，也会念他护她，更会想到很多次，他的嘴硬心软。

蒋汐很想念路无渊。

她觉得她还有好多话没告诉他，还有好多咽下去的气没撒给他。

她还想知道他的过去、他的心思、他的喜怒哀乐......甚至是他的一切。

可那是不是......真的没机会了。

袁伍寒终究松开了她。

蒋汐避开他的眼神，藏起眸中的泪花。

转身往回时，她下意识地往一个方向看去，恍惚间，仿佛又瞧到了那墨黑面具的身影。

可当她再清了清神，一切恢复如常。

阁楼转角。

加快的心跳久久难平，吴毅轻咳两声，慢着步子朝男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