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汐的心已经疼得麻木了。
一想到他,一想到他那日对她说的那些话,她满腹的哀伤都堵在了心里。
原来人在绝望的时候,真的会陷入无尽的沉默。
很久之后,蒋汐才缓过神来,擦擦眼角的泪。
“哥哥,”她喑哑了声音,“你希望过什么样的生活?”
她勉强挤出了笑容。
“哥哥希望我自由无束,我会好好努力。你也要快点醒过来。因为我们,是这世上,唯一最近、最亲的人了。”
榻上温凉的眼角湿润了,当那滴晶莹的泪珠滑下时,蒋汐已经起身离去。
因为屋外来客了。
“嘉儿,窗花可以贴在这边。”
“好的娘娘。”
蒋汐推门,袁意立马扬起了嘴角。
贵妃温和的眼神像是一缕微风,拂过蒋汐心尖,短暂滋养了她贫瘠无力、荒芜迷惘的情绪。
她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的辉煌装饰。
嫁娶喜庆,何渺渺那小丫头若在,定也会欢欣雀跃。
“意姐姐别操劳,南兮万不敢当,还请姐姐先歇息,南兮自己来。”
蒋汐上前扶袁意,接过她手中的红墙纸,袁意却温柔地笑:
“傻丫头,娘亲早走,长姐如母。自家弟弟婚事,当然得由我好生办,才不让你受委屈。”
她牵起蒋汐的手,“小寒性子慢热,心思内敛。倘让他说,十分的爱讲出来,连三分都不及。可若他做,事无巨细,都能照顾到。若你愿意嫁他,我想,他不会让你失望的。”
袁意笑意柔软,蒋汐看着她,却不知该答什么好。
袁意又道,“倘使你不愿意,他也会尊重你的选择。”
她把蒋汐锁紧的眉头挥开,“你用终身大事救他于水火,这份恩情,袁家没齿难忘。”
“不,”蒋汐受不住这份情意,“我、我所做不算什么,真的不算什么。袁伍寒,他才是最辛苦的那个人。”
见她有些着急,袁意温着声,依旧笑容满面,宽慰道:“小寒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圣旨不可违,虽然我是他长姐,但我也会支持你的选择。无论如何,不要背离自己的心。今日中秋,城内晚上有灯会,阿兮,可想去逛逛?”
“多谢姐姐,若姐姐有时间,南兮乐愿相陪。”
袁意牵紧了蒋汐的手,“以后,这个‘姐姐’还是从前的‘姐姐’,与小寒无关。”
蒋汐眸中含泪,认真地点头。
屋内。
玉骨扇迟迟未开,榻上的男子却早已坐起身来。
李实捻着扇柄,屏风后的面具人缓缓步出,那编发高马尾衬得人更加利落干脆。
“莫启手下四大护法,张业童死在申、尘交界,宋芷微明贬实用,剩余两人,似乎少有出现在魔众之中。”
李实悠悠念:“云落,入云而坠......竟能悄无声息地进入鄢省牟宫,你、到底是谁?”
“你不是很聪明吗?现在猜不到了?”编发女子声音清脆:“万伽兵马已过阳郡,余淮飞要无魔山佯作大夙禁卫军,埋伏他们。”
云落抛出玉瓶,“三粒,一天一粒。密卫已经把余淮飞押往皇城,你只有三天时间查那人底细。”
“三粒过后,倘使没有解药,我便会真的武功尽失?”
李实眼里颇有兴致,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生死:“无魔山欲废我武功,将我除之后快,你却不仅救下我,还给我解毒的药丸。”
李实淡笑,“云落护法所做,可是在违背无魔山训。倘若那莫启知道,你便不怕他起杀心?”
“这不是你该管的。”
面具人转身欲走,李实两个字即将她双腿止住——
“十三。”
他清清楚楚地发音。
李实勾唇,看着云落的背影:“停下来做什么?云落大人不是向来行止由心,不听旁人半分言语么?”
面具人顺势转身,仿佛那两个字与她无关。
“救回你,让你帮我做事。我的交换,则是帮你妹妹假死。圆了你那带她远离纷争的梦。”
云落冷声威胁,“我既答应了你,便会万无一失。除非你这三日,不按我说的做。”
李实神色坦然,瞧着人要原路返回,最后徐徐开口。
“子汐殿下。”
话音一出,牟宫嘈杂闹嚷的声音与屋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实立起身来,“因生母养护十皇子长大,十三公主赵子汐,打小便与十哥赵世明亲近。可八年前南卫事变后,传言十三公主葬身福延。云落大人......怎么看?”
女子冷冽怒念:“李、实。”
阴风阵袭,面具人眼有杀气,“现在是你要跟我做交易。”
李实胜券在握,不紧不慢地看着她,“可子汐殿下,不也需要九王爷赵瑾然的底细么?”
云落攥紧了掌心。
须臾后,她勾出一抹阴冷的笑容。
“奉劝你别耍花样。我不屑以人质相胁,也不嫌麻烦再提醒你一句。这场交易出任何差错,最后伤的只会是南兮。”
*
主城灯会。
“卖月饼嘞,卖月饼嘞——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①——公子,公子,俺家用桂花酿酒作馅儿的鲜花月饼,带回家给夫人孩子尝尝吧!”
灰布裹头的男孩咧开嘴,洁白的门牙在月色下更显明亮。
叶迹名刚要拉人,赵世明抬手示意无妨,万释见状,送出了怀中的碎银,并嘱咐不必找补。
孩童脸上挂不住欣喜,“多谢二位公子,小的见二位气度不凡、风采卓绝,定是前途无量!”
赵世明不动声色。
赵瑾然却稍稍动眉,俯身落地,拍拍那孩子肩膀,“你很会说话,但除了感谢,这样的好话不必时常挂在嘴边。你卖我买,不会因你说了多少好听话而改变。知道么?”
孩子天真地答:“俺爹娘说,人就喜欢听好听的话,说的越好听,他们才越会买我的东西。”
赵瑾然抚他后脑勺,“那你相信吗?”
孩子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俺爹娘说的,俺就做。卖了东西才能赚钱,才有好日子。”
“爹娘的话有的时候确实有道理,但爹娘的本事,若你学会了,便是任何时候都能起作用。”赵世明朝孩子笑笑,“卖完了,就早些回家过中秋吧。”
孩童提着篮子,欢欣折向另一条街。
赵世明眼见繁华,心生感慨,“又是一年团圆。你我兄弟,许久没像这般说过话了。”
赵瑾然低了些声,“朝政繁忙,往年中秋都在皇城,公子以家宴聚众臣。回想上一次,的确已经是八年前了。”
“是。”赵世明沉沉舒了口气,“八年前的中秋之夜,七哥与我们,还在景阳楼痛饮,一晃......时间飞逝。”
月圆明空。
赵瑾然稍稍抬头,玉白长袍在微风中稍稍起舞,“不知下一个八年,会是什么样子。”
“九哥,最近还好么?”赵世明发问,眼神落向远方,“在我身边的,额娘走了、七哥走了、十三妹走了、父亲也走了,如今只剩九哥。”
他的声音里涌出落寞,“我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每年元宵。那时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兄妹几个,还有父亲、额娘都会聚在一起。人间清欢,不过天伦团圆。那会九哥从北境回来,总给我们兄妹三人带些好东西。子汐总在除夕守岁就念叨你,还一直很想见见南兮。”
“如今阿兮回来了,子汐和七哥却都不在了。”
赵瑾然敛了眸子,糖人铺子前的女子手拿拨浪鼓,满眼笑意,逗着孩子咯咯笑。
那是黄雅蓓抱着赵恪,身前拿着拨浪鼓的,正是蒋汐,袁意也在一旁。
“恪儿,瞧这个——”蒋汐面色欢喜,作扮鬼脸,逗得小孩“咯咯”大笑。
黄雅蓓温柔道,“其实,除了他爹和皇伯伯,这孩子从未对人如此笑过。”
“真的吗?”蒋汐眼中惊喜,笑容更加灿烂,“恪儿,恪儿,我是姑姑,姑姑,南兮姑姑......”
“夫君。”
鼓点咚咚未完,袁意、黄雅蓓转过了身,蒋汐回过神,也行了个简礼。
赵瑾然看了她好一会,才将眼神挪到别处。
袁伍寒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越过韩阳,“姐夫。”
赵世明朝他点头,慷慨一笑,“看来恪儿很喜欢南兮姑姑。佳节难遇,今夜,诸位自便。小寒忙了一天,今夜我等便不打扰你二人,去吧。”
袁伍寒微顿,袁意朝蒋汐笑笑,二人谢过,随后往人群中去了。
赵瑾然行过礼,黄雅蓓带着孩子也离开。
袁意见众人离开,也行礼道:“妾身有些不适,先行回去,望夫君莫怪。”
赵世明心忧,搀手到她腕处,却只见她低着眸子。
兴许是习惯了这样的方式,赵世明轻抚她的脸,从怀中掏出白兔玉雕,怜惜道,“方才在那集市买的,我想着你会喜欢。”
那是一只半只巴掌大小的玉雕白兔。
绯红的双眼惟妙惟肖,正如十年前,他们初见,她手中拿的那只白兔玉佩一般。
袁意恍惚了眼神,猛地一抬头,眼前景像却将记忆模糊。
回不去了。
“多谢夫君。”
①出自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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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白兔玉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