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相生 第24章 官道受伏

申城别苑。

“公子，黄丞昨日已到府上，城主请您尽快回去。”

罗钏汇报完毕，袁昶煜进门。

袁伍寒点头致意，“这次回来，要在家待会么？”

“小世子满月宴在即，祖舅允假。但二位姐姐不在，你也不在，父亲忙于城中事务，留在府中也是无聊，不如回军。”

袁伍寒淡笑，“幼时挨了父亲打骂，便总爱躲到此处。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是啊，”袁昶煜倚在门前，“我们一家人，已有许多年没坐在一起吃过饭了。”

他看向袁伍寒，“那位姑娘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她很聪明，兴许已经猜到了。”

袁昶煜直身，把线索图交出去，“这是目前案件的疑点。”

“无魔山宋芷薇、张业童赴申城，与密卫方皓交易。不料消息走漏，另一拨人出现，杀了方皓和张业童，宋芷薇侥幸逃脱。”

“而这交易的内容，极有可能是你猜测的那般——方皓以男人之身入密卫，被人发现。”

“探子回报，密卫近日除了方皓，还有一人事变动。”

袁伍寒盯着线索图中明晃晃的两个大字：聂柯。

“看来，有必要去皇城密卫处走一趟了。”袁伍寒静声道。

“那个无魔山护法......”袁昶煜顿了顿，“三哥真要与她合作？”

袁伍寒收起字条，眺向远方，“江周文一事是无魔山领主孙鸿私自接下的交易，未经护法、山主，昨日在晓玉楼，我与她恰好抓到孙鸿与一人交易，那斗笠人也在。只可惜，后来让孙鸿跑了。现今，我以饮古楼楼主身份与她交换线索，获得她的初步信任。但究竟有没有信任，还不能确定。”

“你的意思......宋芷薇有其他目的？”

“她口口声声讲，一月之内查不到凶手，无魔山会追她到天涯海角，而那日在汉阳，我也的确同她一起击退了追踪之人。这一切看上去合理，但我总觉得，倘使这是无魔山为我们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让宋芷薇借我们的手，去查一些事。这也说得通。”

“那三哥......”

“我会随她一起入皇城，只以饮古楼主的身份。如果蒋姑娘愿意接受那个身份，就交给你护送。”袁伍寒思索须臾，“她现在如何？”

“蒋姑娘在大堂。宋芷薇似乎还没醒，但也可能是装睡。”

“好。”袁伍寒从书架中抽出信笺，“袁府那边，你替我将这封信交给父亲。”

“记住，避开黄丞。”

“......三哥......你彻查方皓之死，不就是黄丞授意么？为何要瞒他？”

袁伍寒默了默，压低声音，“昨日追踪孙鸿时，我在晓玉楼附近发现了高尧的身影。”

“黄丞身边第一侍卫？”

袁昶煜点头，“黄丞昨日就到了申城。但晓玉楼与进府之路本就东西两边，所以三哥是怀疑......”

袁伍寒深邃的眸子有些疲倦，“先皇钦令成了朝野之间不可撼动的界线。这些年，袁府为朝廷搜集情报，协助官员治理地方。如今二姐的虬龙鼓失窃，那死去的婢女又是袁府出身。民意如墙草，若当真有人蓄意起事，南氏前车之鉴，袁家始终都在风口浪尖，一步错，步步错。”

“但你始终都愿意相信皇上。”袁昶煜偏头，同样看向远方。

不止是袁伍寒，他也愿意相信皇上。

因为那是姐夫。他们敬爱、亲爱的大姐的夫君。

但那个人同时也是皇帝、九五至尊，是天下山河的主人。

袁昶煜回想起昨日对峙，开口道：

“三哥，我选择从军最开始只因好奇和好胜，可这八年来，我见过无数的兄弟前赴后继，战死疆场。所有璀璨的信仰都因生命消逝而归于沉寂，永无天日。私心里，我只希望兄长、父亲和二位姐姐能安然无恙。”

“昨日，是弟弟唐突。若有朝一日谁人敢动我袁家，昶煜哪怕粉身碎骨，也要除退奸佞，护你们周全。”

袁昶煜说着，一拳掷向臂前的门柱，顿时慷慨激昂。

袁伍寒笑着看他，沉声道：

“混小子，好不容易才混个少将军的头衔，怎么，这就意气风发地想统帅三军了？”

袁昶煜顾自不接话，半开玩笑地另起一头：“那也确实比你戴个面具运筹帷幄来得简单。”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袁昶煜推门而出，春日的清风送来阵阵花香。

蒋汐刚到转角，就瞧见袁昶煜，少年将军朝她微微致意，很快读懂自己不是她此行要找的人，便从另一条路离开了。

天空蔚蓝无垠，层层白云交叠。

“蒋姑娘。”袁伍寒行了个礼。

蒋汐走到他面前，“袁茹姐姐答应过我，若我不愿意，你会送我离开。”

袁伍寒对上她的眼神，轻轻点头，“......我会。马车早已备好，目的地在洛都，有一处闲居，可赠予姑娘。此后，蒋姑娘与我等素未谋面、再见不识——”

“我不走。”蒋汐平静而坚定。

“但我想知道，那个身份背后，到底有些什么？我要面临的，又是什么？”

凉风拂过蒋汐的脸颊，吹乱了她的碎发。

她娇弱的身躯与袁伍寒高大的背影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只需一场风雨，那娇美的花就会从此萎靡。

但此时的袁伍寒，却从她眼里读出了一种傲立风雪、永不低头的韧劲。

在她面前，所有的伪装都是敷衍，都是虚假的亵渎。

于是袁伍寒往后退了一步，半躬下身，“在下姓袁，名伍寒，是申城城主袁枭之子。”

“姑娘容颜，像极了前朝世子南安之女，南卫军少主、前朝七皇子赵烨之妻，南兮。”

“姑娘当有所耳闻，八年前，南卫军叛变，满族抄斩，唯独少女南兮被七皇子以婚约相护，保全性命。但不久以后，七皇子遇难身死，南兮县主失踪。姑娘若是南兮，要面对的将不仅是皇城至尊那位，还包括曾有谋反之名、但已故去的南家血缘。”

“好。”蒋汐利落干脆，“我去。”

“......此事非同小可，离开别苑前，姑娘再做决定也不迟。”袁伍寒认真道。

“我去。”蒋汐重复一遍。

“但我有个请求。”

“姑娘请讲。”

“我想请你的饮古楼替我找到路无渊。我要他的下落。”

袁伍寒怔住，既是没想到她的请求关乎那个人，又是没料到她知道自己的饮古楼楼主身份。

但蒋汐似是看懂了他的迟疑，便道：

“我对你没有恶意，也知道朝野分界、你身份的难处，这些事情，我会守口如瓶。若有违背，天打雷——”

“伍寒谢过姑娘诚意。”他温和地笑，“但伍寒不值姑娘如此作保。接下来，袁家会拼尽一切，守护姑娘。我承诺。”

蒋汐淡笑，没再多说。

*

此时的别苑大堂。

何渺渺端着药膳手忙脚乱，骆航鸣神情狰狞，伤势并未见缓。

“前辈。”

蒋汐慌忙上前，扶起骆航鸣，欲用帕巾替他擦拭面颊，却被满茧的大掌拒开了。

“谢谢你，姑娘，我没事。”

蒋汐知趣地退回来，宋芷微调息完毕，开口即问：

“为何你知道孙鸿会来申城？在见你之前，他可是在与谁交谈？”

袁昶煜顺势从怀中拿出令牌，上面刻着的“领”字清晰可见。

“沔水派路奕对我有恩，十二年前沔水群伐真相不明，我追查多年，终于从那岩华洞发现了线索。”

骆航鸣喘口大气，情绪渐高亢，“少侠手里那块令牌，是无魔山领主所有，而姑娘所言这令牌的主人孙鸿，十四年前曾以拜师沔水之名接近路奕，最终却狼子野心，博取路奕信任后潜入沔水，杀死掌门兴风真人，夺了沔水武学秘籍。最终害得路奕兄弟相残......”

他的声音哽咽了，讲出最后那句话时，心头的悲愤、懊恼、愧疚如排山倒海，翻涌而来。

骆航鸣的右脸不自觉抽搐着，在场众人皆沉默不语。

“这些年，我苦寻孙鸿此人无果。半月前，踏破铁鞋无觅处。我在岩华地界发现其与岩华洞弟子的交易，一路追踪至申城。昨日那酒楼内，孙鸿似与一官府衣着之人商量着什么。可我不曾听清他们所言。”

宋芷微眯着眼，“昨日孙鸿手下，并非无魔山的身手。断后的三枚毒镖与被擒之人，你们可有查出什么来？”

罗钏得袁伍寒眼色，袁昶煜却先他一步说话：

“那人剑术极高，但内力稍显薄弱，臂腕强劲，下盘稳重。底颊处浅有折角之痕，有官兵出身的可能。”

袁伍寒不动声色，顺势抛出问题：“前辈如何能肯定这孙鸿与路奕前辈的过去？前辈所言，可有他证？”

骆航鸣不愿多说，只有所犹豫地反问袁伍寒：“你，是敛余江中人？”

“我受敛余江主谭锦所托，彻查门派弟子遇难一事。晚辈亦受过路奕前辈恩惠，故对此事颇为关注。”

骆航鸣眼中含泪，苍苍白发衬得人愈发衰老憔悴。

片刻，他收住神情，调整状态起身：“谢谢你们救我。此后，若你们再见无渊，烦请告诉他，纪某答应他的事，很快就能办到。”

姓纪？

蒋汐迟疑，骆航鸣给自己改了个名字？

“前辈，你去哪？”

骆航鸣决绝的背影让蒋汐莫名紧张。在她已写内容里，路无渊自爆之前走火入魔，不慎手刃骆航鸣。

如今他似乎已经找到孙鸿罪证，难道......

“姑娘，多谢。”

骆航鸣消失之前，对蒋汐认真地作了个揖。

蒋汐看向袁伍寒，“这位前辈，叫什么名字？”

罗钏答：“属下查到，此人姓纪，名悔奕。祖迹不详，生平凄惨，听说早年没了妻儿，父母早入黄土，孑然一身，流浪江湖。”

纪、悔、奕。

蒋汐在心头默念，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宋姑娘，考虑得怎么样？”

袁伍寒站到宋芷薇身边，女子冷静片刻，“走吧。”

“既如此，我等也就此告辞。”

袁昶煜示意何渺渺，蒋汐不再有任何犹豫。

既是自己选的路，便没有后退的可能。

“三位，请随我来。”

罗钏将袁、蒋、何三人引上马车。

袁伍寒瞧出了宋芷微的猜疑，没有解释，翻身上马，“姑娘请。”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