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相生 第153章 孩提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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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

“......我爹半夜睡着了，也会起来给我娘做点心。”

“我爹宁可大冬天不穿衣裳，也要给我娘做最好的毛氅！”

“我爹卧病在床也会坚持给我娘洗脚！”

“我爹.....”

......

一群半大孩童围在草地前，原本都在兴致勃勃地玩沙堆，后不知谁起了个头，沙粒堆房的比赛逐渐变成了“拼爹”的辩论。

小孩子的胜负欲只在气氛，情绪越高越好玩，当最后的男孩说了个“我爹猜到了我娘原来的样子”，众人欢欣鼓掌，然后一哄而散，庆祝这一连串“爹会为娘做什么”的排比完美落幕。

可男孩却有些失落。

他觉得这件事才是“爹最爱娘”的第一名，因为娘说爹是最好的。

“路梓桉！”从泥巴堆里打滚闹过的小女孩高声唤男孩，“你没得第一，快来！”

他们打赌，若男孩没赢，便要陪她在沙堆里玩过家家。

路梓桉不服，“我就是第一！”

他挥开左手，抬左脚立于石头顶，神气扬头，“我爹最爱我娘！我就是第一！”

“我比你更厉害！”小女孩瞧他得意样，本没打算参赛，也来了兴趣，“我爹才更爱我娘！”

她拍拍手，抖落泥沙，义正言辞，“我爹不想生弟弟妹妹，但是我娘想生，我爹没办法，只能依了我娘。”

小女孩说完觉得程度不够，又想起偷听到的话，补充道，“生孩子可累可辛苦了，我爹特别不愿意，甚至都害怕哭了，结果拧不过我娘，只能答应生。”

路梓桉顿了顿，惑道，“可是......我爹说生孩子疼的是娘亲啊......你家生孩子是疼爹吗？”

小女孩一愣，她偷听偷看的是这样没错啊......爹爹急得脸红脖子粗，娘亲却不退让，后来他们好几天没说话，还是爹爹低声下气地哄娘亲，他们才重归于好。

“李秋瑶。”

小女孩费解地挠头时，一道清冽的女声从后方传来。

她都没有思索，拔腿就跑，带着满身的沙冲向路梓桉身后，颤软了语气，“哥哥，你、你保护我。”

路梓桉瞧见来人，为难地皱眉，“我、我也是小孩子......怎么打得过你娘......”

“你不保护我，我就告诉姑姑！说、说你欺负我！”李秋瑶攥着他衣角，说完威胁的话，立马知道有错，找补道，“哥哥......阿瑶只能依靠你了、哥哥......”

路梓桉岁数不大，却知道这个只小七日的妹妹是何脾性，没放在心上，只叹气答，“我只能试试......毕竟，还没人能赢过你娘。”

路梓桉深吸三口气，朝前走去。

李秋瑶皱眉低头，站在原地，双手不停地扣着指甲。但她不是知错害怕，而是转着眼珠子想解决办法。

上次吃饭挑食、惹娘生气，舅舅救了她。上上次尿床，爹爹赶在娘回来之前洗掉被单，她幸免于难。再以前，几位姑姑姨姨在，娘开心，便没有与她计较......

可如今舅舅去了申城、芷薇姨母和沈舅舅都不在宴乐坊，爹爹......

算了。

娘没发现还能找他，现在娘都知道了，他最多跟她一起受罚，根本说不上话。

“舅母，瑶瑶她——”

“你唤我什么？”

路梓桉的话没说到一半，云落就故作严肃，微微皱眉。

男孩立马反应，“.......姨、姨母。”

“这还差不多。”云落轻笑，俯身摸男孩脑袋，“那丫头又向你求救？”

“.......嗯。”路梓桉点点头，想半天想出一个借口，“瑶瑶跟那些娃娃打赌，说舅舅是最爱......姨母的人，这才......”

云落忍俊不禁，“打个赌就能掉沙堆，还裹了一身泥？”

“......”

路梓桉哑口无言。

照他做错了事、对付爹那一套，每次提到“娘爱爹”，爹就会放他一马，怎么到舅母——应该是姨母——这就不管用了？

路梓桉吸口气，他不明白瑶瑶的娘亲为何不喜欢被唤“舅母”，还非要说是娘的姐姐，让他唤“姨母”，还要唤舅舅“姨父”。

.......大人的事情真复杂。

云落轻拍他裤腿的灰，笑着讲，“快回去吧，把衣服擦干净，要你爹知道你在这耍泥巴，小心挨骂。”

“妹妹才滚了泥巴！我只堆了房子，可小心了！”

路梓桉急声辩解，瞧见云落得意的笑容，瞬间意识到被套话。

他立马转头，打算警示李秋瑶时，黄泥滚滚的女孩已经跳出了大步，逃命一般飞奔，并不忘提醒这个为她“冲锋陷阵”的哥哥：

“路梓桉！快回你家——”

路府卧房。

蒋汐睡了个晚午觉起床，索性没有穿鞋，坐在毛毯铺的地上捣鼓木雕。路无渊身着白衣，缓步靠近，落身凑向她。

蒋汐知道他来，在他贴近的同时，循着声响侧过脸，刚好碰到他的唇，随而与他接吻。

路无渊却不止想要亲她。

趁她沉浸在吻里，他伸出双手，揽膝勾腰，立马抱她起来，温柔地走向床边，为她穿鞋。

“你又这样。”蒋汐娇嗔推他，路无渊淡笑起身，后坐到她身边，“就算有毛毯，地上也凉，染风寒了怎么办？”

“.......我又不冷。”蒋汐蹙眉，“马上都要入夏了。”

路无渊轻笑，搀起她腰背，微微低头，爱惜地吻她双唇。

亲昵片刻后，蒋汐推开他，“待会小桉回来......”

路无渊温柔浮笑，“房门关着，怕什么？”随后拥紧了她，深情再吻。

蒋汐笑着抬手，与他挨得更近，贪恋地回应，小白的吠声就在此刻传来。

蒋汐松开他。

路无渊略憾地勾起唇角，知道她再无心思，便寻求补偿般最后吻她脸颊，再抱她一下，后起身往外，小女孩的求救声噼啪作响。

“姑姑、姑父、姑姑、姑父——”

李秋瑶撅着小嘴，咂不出眼泪，索性用黄泥把脸糊得脏兮兮，瞧见开门的姑父一身白衣，本想冲上去示弱求抱，还是懂事地收敛了动作。

“姑父......”她委屈了声，“姑姑呢，我要找姑姑——”

“怎么啦？”蒋汐踏出门，见她一身泥泞，赶紧上前，“弄成这样？谁欺负你了？”

李秋瑶听得姑姑第一反应是别人欺负她，而不是她欺负别人，心头一暖，本挤不出来的泪瞬间就落了几滴。蒋汐看得更是心疼，立刻抱紧小女孩，“别哭，姑姑在，怎么回事啊？你哥哥呢？他欺负你了？”

“娘亲我没有！”路梓桉快步进门，一边哄逗小白，一边无奈地看着李秋瑶。

云落紧随其后。

路无渊瞧见，大体明白是怎么回事，轻轻浮笑。

路梓桉见父亲神色，揉了揉小白脑袋，带着白狗往爹爹身边站，并在路无渊看向他时，自豪地拍了拍胸脯，“我有在外面好好保护妹妹，没有打架，没有弄脏衣裳，也没有受伤，不会让娘担心！”

路无渊笑着摸他的头，路梓桉毫不掩饰，更骄傲几分。

“......不是哥哥欺负我......”李秋瑶眨巴眼睛，不好意思地看着蒋汐衣裳，“我把姑姑的衣服弄脏了......”

“脏了洗一遍就会干净，哪里值得你掉眼泪？”蒋汐温和地抚她脑袋。

“可是娘亲不觉得......”李秋瑶委屈巴巴，“娘亲会骂我......”

“我不止要骂你，还想收拾你呢。”云落终于出声，李秋瑶身子一颤，又抱紧蒋汐，“姑姑保护我！”

“你姑姑不会武功，可不是我的对手。”云落扬唇笑，佯作动手状。

李秋瑶哇哇大哭，求助地望向路无渊，“姑父，你快保护姑姑，娘亲要打人了——”

小女孩哭起来，声震青天，路梓桉下意识抓紧路无渊衣角，躲到他身后，“爹、怎么办？”

路无渊落身，就地坐在门边，轻拍男孩肩头，“我也打不过你姨母，恐怕......只有你舅舅来，才能救瑶瑶了。”

他这话不轻不重，咬字清晰，都被李秋瑶听进去，那小女孩竟瞬间住嘴，睁大眼睛望向门边，“姑、姑父，你说真的？”

路无渊不动声色，以如常沉默的脸点点头。

最后一株救命稻草沉没。

李秋瑶立马擦干脸，肃正了神情，虽然忐忑，还是让蒋汐放她下来，走向云落，声音很低，“娘，我错了。”

“大点声。”云落也变得认真。

“李秋瑶错了，不应该不听娘的话，不应该偷跑出去玩泥巴！”

“错。”

云落沉着脸蹲下，平视李秋瑶，“你错的不是不该出去，而是不该把衣服弄脏。你错的不是不听我的话，而是不该在走投无路之后，才向我道歉。”

李秋瑶眸光变怯。

云落缓下神情，“你找哥哥、找姑父、找姑姑，如果你爹在，你也会找他。但你想的只是怎么逃避惩罚，而不是下次不再犯。若你想玩、想我不管你，你就得证明给我看，你不需要我操心，不需要别人给你兜底。你想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子，就要靠自己的努力。”

空气沉寂，连小白的尾巴都停止晃动。

李秋瑶懵懵懂懂，似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发自真心的泪水攀上眼眶。

但她这一次不想哭。

“嘿哈”“嘿哈”的喘声随着脖链摩擦响起，大白跳进府门，李实随后。

瞧见沉默的云落和李秋瑶，他才松了口气，敛着神色把女子搀起来，“怎么还蹲着？”

“都是你把她惯的，”云落微恼地推攘李实，“日日这么调皮，我——”

“不要骂爹。”

李秋瑶清脆答，左右四顾，想找凳子爬上去，站在与娘亲同样高的地方，和她对话。

可院内没有她想要的东西。

“瑶瑶找什么？”蒋汐轻声问。

“有没有高凳子，我想踩上去，然后——”

路无渊缓步靠近，“那姑父抱你？”

李秋瑶默了默，“可我想靠自己......”

云落心一沉，觉得话说重了，她不过只是个近七岁的小孩。

“你可以靠自己吃饭、靠自己走路、靠自己想办法，但不能靠自己一下就长得跟姑父一样高呀。”蒋汐温和地笑，路无渊随而抱她起来，“想去哪里？”

李秋瑶指了指门口，云落和李实站的位置。

路无渊随她意思。

“娘亲，我真的知道错了。但是你不要这么凶我，也不许凶爹爹，他怀孕了，要让着怀孕的人。”

“......”

路、蒋惊诧对视，李实也是云里雾里，“你说什么？”

“你不是怀孕了吗？”李秋瑶皱眉，“我都听到了。娘想要弟弟妹妹，你不同意，因为你怕辛苦。”

“......”李实惊而发笑，握紧了云落的手，看向小女孩，“爹是男的，没法怀孕。辛苦的是娘，怀着弟弟妹妹的是娘，担心你的也是娘。”

“那......”李秋瑶心生胆怯，一股以后才会搞懂、名叫自责的情绪攀满心头，她的眼眶变重，越来越湿，手伸出去时，泪水已经啪啪往下掉，“娘亲——”

云落见她模样，心软心疼，怒气烟消云散，只想哄慰她，伸手把人抱回来，“没事了，娘不该凶你，对不起。”

李秋瑶放肆大哭。

路梓桉轻轻靠近，想安慰妹妹，但身边的大人都长得高，估计轮不到他，便只带着大白小白仰头看着。

李实知道事情解决，心头感慨万千，本想去抱母女，又看到这里除了他和小路，没人的衣裳干净，便笑着讲，“瑶瑶，你这一天战绩不错啊，不仅让姑姑姑父玩了泥巴，连娘亲都同意挨着你的脏衣服。”

“......才不是！”李秋瑶倔强起身，倏尔挑眉，凑到云落耳边说了什么，随后母女俩面色变紧。

李实一愣，云落顿时松手，小姑娘就这么往下掉。

李实心跳慢于反应，接稳人的时候背后透凉。

“嘻嘻，爹爹，你忘了我会轻功。”李秋瑶得意地晃身子，随后给他一个熊抱，把衣服上的泥分给他一大半。

李实又急又恼，再见云落轻松的神色，心头更气。

云落微抿嘴角，悄悄扯他衣袖，嘟了嘟嘴。

.......李实只得认栽。

这时的李秋瑶往他脸上亲一大口，童声稚嫩，“爹爹下次不许忘了。”

随后，她挣开李实，转向在场仍旧干净的两条狗和小男孩。

路梓桉立马意识到不对，在大白小白反应过来之前，立马抓着路无渊身体，动用刚学不久的功夫，蹭蹭往他身上钻。

路无渊下意识接住他，路梓桉趁势坐到他肩头，“妹妹，我是男子汉，不跟女孩子动手，你不要仗着这个欺负我。”

李秋瑶轻拽路无渊裤腿，意思是让他不要插手。

路梓桉赶紧抱稳路无渊的脖子，投诚道，“爹！今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世界上最爱娘亲的人！！”

“......”

蒋汐有些难为情，不知道这父子俩日日背着她，都讲了些什么......

“可你舅舅也很爱她呀。”云落挑眉，故意软声，“姨母也很爱你娘。你要这么说，可就是在伤我们的心呢......”

路梓桉把头埋下去，双颊涨红，“哎呀.......舅舅爱姨母，姨母爱舅舅......”

他动手指挠路无渊脖颈，似乎是在表示最后的忠心，但没有底气，声音越来越弱，“我爹爱我娘......”

“那姑姑也爱姑父！”李秋瑶欢喜地拍拍巴掌，仰头看路梓桉，“瑶瑶爱哥哥，哥哥爱瑶瑶。”

她甚至不忘加上身旁的两只黄泥白狗，“大白爱小白，小白爱大白，哈哈哈——”

李秋瑶呲牙咧嘴，快乐地手舞足蹈，沉浸在绕口令的新鲜里，瞧众人面露喜色，恣意地喊：

“我爱你们！你们爱我！”

“我爱你们——”

（终稿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