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野相生 第133章 一线之机

天刚蒙蒙亮，锁芯摩擦的声音窣窣传出。

路无渊睁开眼，右肩和右臂环紧蒋汐，为她阻却了噪音，左手挡在她眼皮前，一并遮住了白日的光。

王霖嘴里嚼着苹果，瞥了路无渊一眼，饶有兴致地扯弯嘴角，随后打开了铁笼。

蒋汐还没醒，路无渊便没有动，王霖拧了左眉挑右眉，略显嫌弃地哼声，“怎么？你这是逃难呢，还是陪着心上人出来游玩？”

路无渊面色无动，却也知道这声音一出，蒋汐必然会醒，便轻声答，“你已把那些人迷晕，多时少时，有何区别。”

蒋汐这才揉着眼睛，从路无渊怀里起身，瞧得周围那数人昏死的模样，便猜到发生了什么。

“你果然使诈了。”蒋汐笑对王霖，“我就知道，王大侠做事，必有缘由。”

王霖默笑，“别折煞我。那日我叫你让他停手，你不也没信我么？”

蒋汐玩笑着撇嘴，“可你分明就是带着心思来的。我也没怀疑错。”

她提起裙摆下铁笼，路无渊紧跟。

女孩落地时，身子没站稳，微微蹒跚，路无渊着急一唤，“我抱你吧。”

蒋汐背对着他摇头，没有说话。

那是西莎蔓之毒发作的症状，由于路无渊的毒株被王霖动了手脚，便没能以内力紊却她的痛感。

这几日，她都是忍痛强撑的。

王霖拿出玉瓶，取药丸递给蒋汐，“吃了吧。目前最可能有效的解药。”

蒋汐看他一眼，没等路无渊讲话，径直往嘴里塞。

王霖惊讶于她对自己的信任，轻声问，“不怕有毒？”

路无渊靠近，扶稳蒋汐。

女孩微皱眉头，大大方方答，“吃都吃了，是毒我也认。”

王霖心有触动，却没表现出来，只拿出另一枚药丸，在递给路无渊前先问，“你没有趁她睡着，强行突破内功，为她输送内力吧？”

“.......”路无渊躲闪的眼神讲清了答案。

王霖暗自轻叹，还真不能小看了这小子的情根。

但他知道路无渊的秉性，便不动声色地替他瞒下，借口道，“两个时辰后再吃，期间不能用武功。”

“为何他不能立刻吃？”蒋汐狐疑，回盯路无渊，“难道你趁我睡觉，替我——”

“习武之人一举一动都能牵扯内力。”王霖抢先答，为路无渊解围，“这家伙被封了内力，自当不服气，明里暗里必会运功试探，确保万无一失，让他等等。”王霖笑着看蒋汐，“怎么，两个时辰而已，你这就心疼了？”

蒋汐痛感减弱，对王霖挑眉笑，“若我答是，你会不会不想听啊？”

“......”被甜了一脸，王霖实在后悔自己不长记性，要想让这丫头在旁人面前害羞，恐怕很难。

路无渊淡淡抿嘴，没有多话。

太阳挂上高头，地面积雪变薄。

蒋汐言归正传，“如今天下中毒者甚众，其实......本没有解药，对吗？”

王霖默了良久才答，“会有的。”

“圣山参莲就是解药。你的血液里有圣山参莲，那是保你这么多年无恙的灵药。但参莲五十年一生，五十年开花，世间罕见。据我所知，多年前你服下的是迄今世上已知的最后一株。”

路无渊想起侨云涧输血一事，护紧蒋汐，反问王霖，“什么叫‘会有’，你把话说清楚。”

王霖捻出数根银针，刺向那沉睡的数人，确保其不是假装，才终于解释，“我有八成的把握救回活人，但......”

“死人是不能重生的。”

蒋汐声紧，“赵瑾然想救玘露夫人，但他同时又利用西莎蔓控制江湖人士，皇位和母亲，他都要，是么？”

冰冷的空气钻鼻入喉，王霖深沉点头。“我......并不确定，但我......并不想否认那种可能。”

他的眼眸突然闪出了金亮的光，“如果真能逆转生死，何尝不是医者的荣愿？”

蒋汐颔首，没有反驳，“你把我们放出来，目的是什么？”

“赵瑾然喜欢你。”王霖直言不讳，扫了一眼路无渊，看向蒋汐，“你应该知道吧。”

“他喜欢南兮。”

“你现在就是南兮。”王霖沉声，“哪怕他喜欢的是从前的南兮。”

“像赵瑾然这样的男人，面对喜欢的女人，他会做什么——”王霖感受到了路无渊的情绪，便没有说下去，另起话题问蒋汐，“那日在屋子前，有赵瑾然的眼线，我来不及多问，幸得你们还信我，与我配合至今，驱走了那几个眼线。时间不多了，我长话短说。”

王霖指向左侧前方，“二十里之外就是婢奴崖，赵瑾然要我带你去的地方。那儿不仅有毒阵，还有他的重兵把守。就算路无渊恢复功力，甚至是彻底解了毒，仅凭他一人很难全身而退地护你周全。况且有时候，男人的妒意会比杀人还要恐怖。”

蒋汐攥紧了拳头。

“很久以前，我曾答应过你一件事。只要不违背江湖道义，我便为你做到。”

王霖神色认真，“你要去婢奴崖，原因我不问，但我已将可能遭遇的最坏情况告诉你。若你想去，我便带你、或者你们进去。可若你们是只想解毒、好好活着，我也可以答应你，解药一定会原封不动、完完整整地为你们奉上。但你们须得立即离开此地，永远不得干涉江湖与朝堂半分毫的事。”

“两条路，两个选择。蒋汐，我能保证的时间不多了。”

冰冷天穹下，曾经并肩携手过一程的三个人相对而立，寒风吹乱了发丝，也吹皱了重情者的心。

记忆中嬉皮笑脸的逍遥男子负上了厚重的氅衣，足以抵挡更猛更烈的狂风暴雨、冰霜酷雪，却也阻却了最无羁的自由和最肆意的热烈。

望着那双从未如此严肃的眼睛，蒋汐深吸一口气，“除了那个执念，你为赵瑾然做事，可还有其他理由？”

“蒋汐，有的事情我没法告诉你——”

“或者你不是在为赵瑾然做事，而是想救那些中毒之人？”

蒋汐截断他，前进一步，凛然盯着他的眼睛，“王霖，为什么要我离开？你在纠结什么？赵瑾然抓走了奴姥和吴毅，所以要你卖命，你不想连累我们，是这样么？”

“蒋汐，离开这里，我一定保你们二人此生无恙——”

“我要你回答我的问题。”蒋汐态度坚决，“回答我的问题不违背江湖道义，只关乎你与我的情义。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你的缘由。王霖，告诉我。”

王霖握紧了拳头，立马看向路无渊，“带她远离纷争，现在就走——”

“你先回答她的问题。”路无渊面色认真，“王霖，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这样选？

王霖僵持着咬牙，“若她留在这儿，你便不怕她真的出什么意外——”

“若我们不明不白地走了，你出意外该怎么办？”路无渊牵紧了蒋汐，声诚意切，“我们曾经也共患难过，不是吗？”

蒋汐回握路无渊的手，他以眼神示意她安心。

从前的他会在危难时刻为她武断地作决定，如今他懂得何为珍视、何为尊重，何为情谊。这样选，不仅是为了蒋汐，也是为了他与王霖的交情。任何人都能看出来，此刻的王霖背负着某样不可言说的东西。那个东西能让王霖一反常态，甚至就像变了一个人，所以路无渊不会走，也不会强拉着蒋汐走。因为他和她一样，都把王霖视作了非常重要的朋友。

“真没想到，有一日，我也能从你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王霖声音微颤，“路无渊，为了这份情谊，我很感动。但你很有可能在放弃唯一一次、和她长相厮守的机会。”

揣摩着时候将至，王霖最后警告一遍，“赵瑾然的人就要来了，蒋汐，这件事关乎争权夺位、生死存亡，你只会是牺牲品，不要掺和。路无渊，信我，快带她走！否则晚了，连我也救不了你们——”

“——那就别走了！”

林梢之末，迅捷的黑影携风带雪，空翻三下，稳当落地，挡于王霖身后。

“这摄政王封的小郡王，居然是你。”余淮飞笑容挑衅，“难怪整日套个帽子，原来不仅是怕身边人瞧见，还更怕旧相识认出来。”

牧原、阿伏带着鄢省督府兵随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蒋汐和路无渊对视一眼，都没有要走的意思。

王霖欲动，余淮飞两步就拦住了他，饶有兴致地望向眼前两人，“本督不知道你们到底是对自己太过自信，还是.......在等别的什么人？”

蒋汐绕起声音答，“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咯？”

数名督府兵列队，把二人的退路堵死。牧原和阿伏挥出兵刃，挟制王霖，余淮飞吹声长哨，苍鹰扑动着宽硕的翅膀，不一会儿就落下天空，立到他肩头。

余淮飞安抚地摸它后颈，把字条塞到鹰脚，随后抬臂，苍鹰再次远飞。

“你们江湖人没了内力，还谈什么武林高手、天下第一？”余淮飞讽刺地看着路无渊，顺势瞥往蒋汐，“我可搞不懂你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多男人都为你神魂颠倒。如今不管你们是不是在等袁伍寒、或者赵烨，赵瑾然已经离开皇城了，过不了几个时辰，他就会到洛都、尔后至此。那时，我看你和你这武功盖世的情郎，该如何应对？”

他侧过身，轻拍王霖的肩，眼神轻蔑，“你跟赵瑾然到底是什么关系，他竟能让你稳坐侯爵之位。分明喊你困住南兮，如今，你却想放过他们。”

余淮飞拧住王霖下巴，随后溜指一按，“将他们带下去，分开关，恭候摄政王大驾。”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