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杀 第58章 聚仙楼58

顾居延一进屋，便被门口恭候多时的两人，拱在中间。

站在他身侧的两人，拼命谄着笑，左右两顶文人打扮的黑幞头，忙碌地替人打扇献好。

顾居延坐定，笑眯眯地摆手，十分随和道：“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呢，来来来，都坐！”

右边堆砌着笑的幞头单刀直入道：“老师，崇明院那执院的位置……？”

顾居延眉一凝，不赞成道：“贾协，那老执院才挨了一顿打，就算是换新，也要等到人家伤好了不是？再说，这么热的天，我们怎么能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呢！乘人之危，不妥！不妥！”

贾协连忙低下头，转口认错：“老师教训的是，是学生鲁莽了，心急了！”

“是心急了！” 顾居延面容一肃，语气里满是苛责。

见顾居延面上不悦，贾协战栗的脸上顿时急出了汗，连那手内的扇子也吓得跟着抖漏了一阵风。

顾居延斜眼横扫过不远处那方绿油油的盆景，沉吟了一番，才慢腾腾教诲道：“我知道，是急着出人头地，为贤王殿下分忧解难！都是一片好心！我理解！理解的！”

小奸佞体恤的一番话，贾协不由的松下一口气，他顺着台阶，紧张地应承道：“是是是！学生就怕晚了，辜负了贤王殿下的一番期望！”

另外一旁的后生见贾协说的殷勤，目中鄙夷。

这贾协，字仲永，博州人士。

七岁出口成章，八岁成诗诵咏，九岁以神童之名选送入京。

十二入场，可考了数次，屡考屡败，屡试不中。老大艰难，直到二十又五，宣德二十七年才榜上有名，还是堪堪摆了个末尾。

后来，不知如何搭上了贤王殿下，还厚颜无耻拜了宣德三十年的榜眼顾居延为师。

年轻的后生端着扇子，轻蔑地替人接过话：“仲永急燎惯了，难免思虑不周，他这入仕虽早，还是要指望着老师这处点拨帮衬！”

小后生高捧低踩，显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贾仲永一双慧耳听的分明，脸皮抖了一抖，移眼暗暗瞥人。

顾居延颔首，立刻关切到后生这边，他语气亲昵道：“薛仁啊，昨日殿下还问着你的功课呢！说你这秋闱名次虽是不错，但不可自满，要戒骄戒躁，静心准备，明年开春的那两场大考才是重头戏。”

薛仁垂手，毕恭毕敬应了一声“是”。

顾居延又语重心长道：“我可是听说了，徐老太傅教出来的那位玉京公子今年也下了场。前儿，陛下议事时，还夸他这长州解元的字好，文章好呢！你啊，下去了用用功，好好准备，争取给我们广厦馆明年拔个头筹！”

后生被捧的高扬起了鼻子，目空一切的人对着贾协耀武扬威，口内边又从容地回道：“学生定不辜负老师的教导！”

贾协咬牙吱吱沉了片刻，端着一杯茶双手恭顺地奉至顾居延手边。

他斜眼看着这位广厦馆的佼佼者之一，皮笑肉不笑地压道：“行益，老师替贤王殿下担着朝上的大事呢，你别事事都劳烦着老师，若有什么不懂的，尽可来问师兄！”

薛仁鼻中的气息不可察觉地顿了一调，透露着鄙夷与不屑。

他客气地回笑道：“多谢贾兄，薛某有空，定会去那通义巷子叨扰，不耻下问的！”

唇枪舌剑，一来一回，暗处的风波，顾居延尽收眼底。他喝茶歇了一口，默然不语，由着身侧的两人斗法。

贾仲永言辞固然犀利，但不过片刻功夫，巧言令色的薛行益便占了上风。

顾居延看着热闹歇凉，嘴角弯了又弯。

等两人折腾够了，都默下了声，他才悠悠拨动茶盏，不经意问着正事道：“行益，你那叔公叔婆可去了？”

薛行益忙道：“回老师，去了，我亲自安排人送去的！”

顾居延轻轻“哦”了一声，他放下茶盅，敲了敲桌子，指着楼下疑惑道：“我刚上来的时候，碰巧遇见了鼓院的白大人，这下 边喝茶消遣呢！对了，仲永，你那同乡樊彻樊大人也在呢！”

听闻樊彻在楼下，贾仲永面如土色，心内恐惧。

薛行益这处已先一步回道：“老师放心，万事妥当。只是——”

语气一顿，薛行益迟疑地看着顾居延。

原来，薛行益这对告状的叔公叔婆，七月里，雇了骋县当地一家镖局，于八月十三从长州启程，走了半月有余，快进京的时候，那拿了钱的镖局不知何故，出尔反尔，急拨了人马，执意要将这二老遣送回长州。

这二老自是不愿，折返途中，在一处歇脚的客栈借故辞了镖局的人，径自买了一头小毛驴，偷偷继续前行。

赶忙了半日路程，天降暴雨，行道泥泞。

避雨长亭间，风云变化之际，巧遇了平川府进京为天子贺寿的府官。困于亭中的二老，让了半席之地，闲谈间诉了番苦楚。

那几位府官听得可怜，心中义愤，便携着这对老夫妇同行，于九月十三抵达玉京，奔赴贤王府……

而送到登闻鼓的那张状子，得了贤王府的一干幕僚指点，连夜出谋划策了一番，再由这薛行益誊抄润笔，告的是这并州知州章达、通判陈默然，挪用官盐，暗饱私囊……

薛行益怯怕道：“我那叔公叔婆原就是想去大理寺讨个理而已，老师，送他们去那登闻鼓院，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而且这民告 官着实是闹得大了些……”

“事不至大，无以惊人！”

见薛行益面上胆怯，顾居延这厮端着声音，义正言辞替人壮胆道，“这御状自然要捡着最大的名号告，那商户草菅人命，奈何这命如草芥，长州的县衙门都不屑一顾这片薄纸状子。你叔公叔婆跋山涉水而来，千辛万苦好容易盼到这京里，只有把那衙里的一群蠹虫，倒卖官盐，侵吞国库的事情翻起来。这人命，才关天，你叔公叔婆才得以申理，你那死去的远房叔叔才能含笑九泉啊！”

边说，顾居延边煞有介事地袖内掏着小帕子唏嘘。

那金丝儿边的白方帕子上，还残留着刚刚的一滩青皮橘子水，酸酸涩涩的味道嗅在鼻间，一时，顾居延这小奸佞竟感同身受似的，动情地咽出了泪花。

“可、可那登闻鼓一敲，便是三十棍杖！”薛行益终是有些不忍，支支吾吾担心道，“我叔公六十九了，身体也不好，我怕……怕他这一遭挺不过去……”

贾仲永见薛行益婆婆妈妈，纠缠不休，连忙接过话：“薛师弟有所不知，登闻鼓的棍子虽然看着粗，可那衙门里的人都是极有分寸的，听着声大声响，落下来却是轻轻柔柔，打个两下敷衍罢了，不碍事的！”

他呵呵笑着替顾居延答道：“再说了，行益师弟，你是老师的得意门生，贤王殿下将来的左膀右臂，这上下还能没个打点吗？”

不紧不慢的一番安抚吹捧，打消了薛行益心内本就不多的疑虑。

广厦馆的学生成千上百，藉藉无名的多，薛行益如今好容易在顾居延跟前才露了一回脸，倚重了一次，他谅着那几棍子也舍不了命，稍稍，稚嫩的脸上又恢复了常色。

见人信以为真，顾居延紧紧捂住帕子偷嘴笑着，生怕一不小心漏出了声音，浪费了他这贾学生的一番好口舌。

他发狠咬了咬嘴唇，痛的面容一狞，才挪开了遮鼻的金线儿帕子。

顾居延帕子一收，丢开了这厢事。他惬意地望着两人，自顾自的寻趣道：“近来，坊间可有什么故事听？”

“有有有！”薛行益掐着笑，立刻将话应承了过来。

贾仲永那几句打点的话，说得薛行益心花路放，对顾居延这奸佞是越发的恭顺服帖，将白衣镇那出劫杀朝官的小道消息娓娓道来。

顾居延寻得了趣味，俊眉飞扬。他凑着乐子追问道：“竟有这等大事，行益，你何处听的，又是何时的事了？”

薛行益谦谦道：“学生是在三碗陶吃茶的时候听到的，传的已有两三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