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杀 第32章 通城 32

听到“有缘”二字，苏小楼人是不寒而栗。

他蹙紧眉头，顿了一顿，很是悲观地寻思着，这场缘份究竟是孽缘，还是恶缘，忖度着要不要做一场招福消灾的法事，驱散些不好的东西。

沉吟片刻，苏小楼担忧道：“来的路上我听人说，这涿州道上有恶虎拦路，已伤了好几人性命，怕是不好走。”

“这都是大前年的事儿了，是伤了人。” 孟二小扬着笑，他乐观道，“不过，那伤就跟大猫挠了似的，划坏了脸，没伤及性命，养了半个月人就好了。”

斗笠低垂着沿儿，怔怔地坐在那儿，沉默着，又是半晌没话。

孟二小只道这人胆子小，被唬住了事。

他嘴角一翘，安抚道：“公子放心，这大老虎去年被一个姓吴的醉汉，用哨棒一棒子打死了，剥了皮，买到富家大户里去了，这路上是不妨事的。”

苏小楼摇摇头，将孟二小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缓缓挑明了话：“我倒不怕老虎吃人。只是住店的掌柜多番叮嘱我，说蛟龙江一带，山匪凶悍，若是走陆路，必要雇几个会拳脚功夫的才放心，所以今日就出门寻着。不过，我看你这身板，舞刀弄剑弱了些。”

“这个不担心！”

孟二小扬起下巴，砰砰锤着胸膛，他十分实诚地保证道：“公子你打听打听，这下游的一州两府就没有我孟二小送不到的地儿，你去哪儿，我送到哪儿，保你一路顺顺当当，回头还来找我！”

听着孟二小自吹自擂的一番夸耀，苏小楼只端茶轻抿了一口，未曾接话。

孟二小鼓足了劲儿，他加大力度劝道：“山匪有什么可怕的，公子一路可曾见着穿蓝袍的双鱼纹？”

苏小楼点了点头，孟二小口齿伶俐道：“那是巡察卫，这几年打家劫舍的，一路该清理的，都清理的干净。公子落脚的这家店，定是想留公子多住几日，诳你的，我们这一段太平着呢！”

苏小楼放下茶碗，默了一晌，他不放心地看着孟二小，含笑反问道：“是吗？原是诓我的……”

见人起疑，孟二小抬眼正视着苏小楼的目光，那眼神光明磊落，淳朴地毫无畏意。

他抬起屁股墩，搭上苏小楼坐的那张长条凳，压下声音里的稚嫩，肃穆道：“其实也不算诓你，不过走这一遭门道多，那些外行的，不知道我们内行的规矩！”

“……这个，我倒是没听说，”苏小楼不解，他随和地低下了声，十分好奇道，“什么规矩？”

孟二小艰涩地咬了咬牙，沉默一阵，似是下了很大决心。

他忐忑道：“公子，瞧着你是走陆路的，我才敢同你讲些实话。蛟龙江这一片，水里有水里的规矩，陆上有陆上的规矩。那南边码头行船的要价高，上船起步就是三五两银子，为什么？那船家都归着清水帮管，一层一层盘剥下来，价钱自然而然就上去了。”

歇下一口气，孟二小自斟自饮倒满了一碗茶喝，又挨得近一些悄悄道：“这陆上也是一个理儿！该清理的清理了，可还有些清理不掉的，钉子一样钉在山头当霸王，那背后靠的是十八巷，拔不干净的！今儿我就撂一句话，凭你功夫再高，哪怕巡察卫亲自给你当护卫，只要没找对人，这路上的道就别想过！”

“十八巷？”苏小楼低声喃喃，敲了两下茶碗，寻出了其间的乐子。

他语气里十分苦恼道：“那这几个山头，能不能绕道……”

绕道？

这人怕是从没走过江北官道！

孟二小咽了咽口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又是个不谙世事的富家公子，好糊弄的很！

“十八巷你也别打听，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说出来怕污了公子的耳。”孟二小老成地应付着，顿了一顿，又一本正经道，“而且自古江北一条道，一山连着一山，过山头都是要凭证的，绕了一处，这下一处的麻烦就大了。你瞧瞧！”

不待人回话，孟二小本着做戏做全套的原则掏出一片平安符，殷勤地展到苏小楼面前。

苏小楼定睛细细打量。

那黑乎乎的一捧手内，薄薄的小块四方布，正面是“护身符”三字，背面只辨得出“出入平安”的字样，其它的字连着护身符的底色都被污泥掩住了。

苏小楼轻声询问：“巡察卫清不干净，那官府 衙门呢？”

“官府衙门？”孟二小撇嘴一乐。

那些衙门黑的跟煤炭似得，不见天日，还指望着他们管，这人可真够天真的，不通世故，活该被诓！

孟二小毫无顾忌道：“说白了，那都是一家人，自家人怎么管？而且这些年都这么过来了，谁也没说什么啊！‘蛟龙江上清水帮，江北道上十八巷，官不了，管不了！’”

他对着苏小楼机敏一笑，露出了参差不齐的豁牙，上下错位的两块门板牙，呼呼走着牙风。他道：“我这儿白白黑黑两路都沾边，也只是讨你个过路费，包你一遭平平安安，什么事儿都没有。”

孟二小欠身又关心道：“说了这么久，倒是忘了问，公子要去何处？”

苏小楼毫不隐瞒道：“平川府，宿安县。”

孟二小那张善变的三寸不烂之舌，熟门熟路地吐起了莲花，他夸赞道：“宿安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宜居的很！那儿产的板栗可甜了，公子到了一定要尝尝！公子是去探访亲友？”

苏小楼苦涩地摇头：“替位朋友收账。”

“那一个人多危险啊！”孟二小咂嘴叹息，又碎碎念道，“万一遇着不知好歹的被骗了去，出了事，人财两空，公子那朋友也不放心啊！”

苏小楼勾起了伤心事，失落地叹道：“是不放心……”

孟二小眼睛贼亮，另起了心思，他赶紧询问道：“公子那位朋友也一起？”

“他不去。”苏小楼摇摇头，笑着解释道，“他身子弱，没办法去，相识一场，我就临时帮帮忙。”

孟二小略带失望地“哦”了一声，道了句“公子仗义！”，顿时又犯了愁。他担忧道：“我瞧着公子的身体似乎也不怎么好。”

苏小楼支颔，笑着“嗯”了一声，懒懒道：“确是一身的毛病，但好歹比他强些，经得起途中颠簸，若是病了，吃吃药，大概也是能将就着过的。”

孟二小暗啐了一句“病恹恹的都什么富贵毛病！”，又拍着脑门“哎呀”一惊，欢喜起来。

他道：“公子既是走陆路的，我这里刚巧也有一位客人，等的有几日了，干催着赶日程呢！”

说着，又抽了抽鼻子，十分上道地咽了两声，孟二小惨兮兮道：“公子，我这行讨口饭不容易，你行行好，不如结伴同行，让我这趟多赚一笔。大家一起走，路上相互帮衬，也能交个朋友，结个缘儿不是。”

孟二小泪水充盈，抽抽搭搭扮起了可怜样儿。

苏小楼一时好奇，忍不住想探一探这少年究竟耍得什么花招，人眉目松懈，笑声应道：“也行，那路上的费用？”

“从通城到宿安，这五个山头要过呢！”

孟二小眼睛一眨，泪水瞬间便被汩没没了。人摩挲着下巴，想了一时，决定好了价格。

他咬着上下两排豁牙，老实巴交算道：“一共二两七钱，但要先付一半，打点几处山头客，我也要买些干粮。其他的，到一地，结算一地，直至送到宿安。这最后嘛，路带的好，公子再赏些，带的不好，还请公子多多担待。”

苏小楼盈盈一笑，点头应下，又歇一时茶，便携着孟二小回了客栈。待取了银两，两人约定好了时辰日子，各自便宜，不在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