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杀 第202章 十八巷202

石原急红眼，放低姿态，笑着抱手迫切道：“还请御史赐教！”

江月明答非所问道：“正时正节。”

石原软言询问：“何解？”

江月明道：“春雨惊春，夏满芒夏。秋处露秋，冬雪雪冬。此为正当节气。”

石原目中怀疑：“正当节气？”

江月明道：“孟子有言：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

石原好学道：“此为正统？”

江月明道：“此为正时！”

石原不屑道：“这与正统有何关系？”

江月明道：“有物存物，物仅是物，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石原耐心追问：“……所以然？”

江月明道：“爆竹辞旧，桃符迎新，辞的是腊月除夕，迎的是正月初一。大节时令不对，国运家运便乱了。”

石原嘴硬嘲道：“御史竟迷信这些风水玄秘？”

“非为迷信！”江月明正言肃道，“荀子有言：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时，故五谷不绝，而百姓有余食也。”

石原默背句子，似乎懂了，但一脸困惑，半点不懂。

石原急切道：“这便是正统？”

江月明道：“正月正时，正气复苏，以春为始。”

江月明口内正字破读，但弯弯绕绕，讲的过于玄妙深奥，石原似懂非懂，完全不懂，关联不出什么所以然。

屏风后，苏小楼抬腕，避开陆修远，微微含笑，在心中思量，慢慢解注“正月正时”这段对答玄妙：

五谷皆熟，谓之年。

年有余粮，民腹可裹。仓廪实，衣食足，而知礼节，而知荣辱……

可如何有余？如何可裹？

合宜时节，耕耘收藏，足食；养蚕缫丝，绸帛纺织，丰衣。劳作有得，衣食丰足，国民安泰，礼城乐邦……

若某处外域，既无除夕，又无正月，不懂节气，仅桃符贴门，便妄言自称正统，似是有物，实则伪也。

时节不正，违时耕种，乱混自然节气。谷物匮乏，缺衣少食，道什么国运家运？若指着孑孓、成虫这类短暂玩意儿为时节“正统”，岂非天天都是年，时时都过年？

有物无意，物仅是物。

何为正统？

正时正节！

天地万物，初时混沌，万万年后，孕有人灵。

后燧人钻木取火，后神农尝遍百草，后仓颉作书、嫘祖缫丝……

物有名，观星辰日月，辩东西南北方向；有暇余，看草木鸟兽，察生长荣枯物候。

后，循春秋冬夏四时节律变化，谋此方水土耕作生存，记事传文为历法，造器用物赋以意……

何为正统？！

燧人神农？仓颉嫘祖？

苏小楼目光坚定。

历，千年积累，非一人之力，而为芸芸众生合力传承。

何为正统？！

江山各代，地有民，民居地，繁衍生息，承物载史，用器赋意，世代延续相传……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人也！民也！

是以今齐以万民为正统！

万民生存！

正统长存！

……

……

……

安静良久，苏小楼忽的记起，学时他曾帮贺峥嵘辩过一题，题目与那半壁的宋有关。

厅内桌上，水痕干透，石原却始终未能参透何为正统。

江月明注视着海棠域内，言归正传道：“所以，你是你，李斯是李斯。斯，是周民！无关的，切莫望文生义，过分带入典故人物。免得学成半瓶水，晃荡晃荡的响，犬吠一般四处招摇，殊不知爬在地上愈加显得自己愚昧无知，常常惹人笑话罢了。”

石原面上僵硬，奈何贼心不死，依旧挣扎辩道：“可楚、韩终归是并入了秦！”

江月明挑眉不解：“所以？”

石原学着江月明的动作，手指杯中取水，画了大圈将江月明的海棠囊括并入归属它点，又写一荣字，继续言语迷惑道：“御史，我讲的便是此番大//共荣/！”

这个石原，一句一个陷阱。

先以李斯文章为引，掩盖不轨，再错上加错，将错推齐，追究怨诉渲染齐人逐客，企图套个“典故”混淆齐“内外”概念，乱混正统。

不分内外，它便装混自诩如同李斯一般，归结到底荣了它的一圈说法，由客变主,将齐当做工具践踏，占齐地权，齐失主张利益，成了随从附庸。

分清内外，又装痴作傻，淡化周的观念，企图以秦、楚矛盾恩怨，放大诸侯之争，抹灭周分封至秦郡县的历史变承，否决推陈出新之趋势，一处一地划割分裂齐民认同，挑拨事端对立，撕裂齐的内核凝聚。

齐内腹地，齐主导！

可眼下，内利外让，让的太多，石原不知好歹，反仗势卷土重来，意图从内将齐开膛破肚，一点一点蚕食占齐，将齐吃入它腹变成养料……

江月明心中厌恶，但时机未到，很是克制。

他用袖拂去那一圈，手掌全力护住海棠，避离石原那歪斜。

江月明严重道：“刚刚我说了切莫代入混淆，周赐秦楚胙，你该明白，你这点不是楚，不是韩，更不是卫！轮廓域内，自古一来继承下来的，整整齐齐，一点都不能少！齐，内务自主！至于轮廓之外的，你这一点，一天天的，我忙的没这种闲心！这是其一，现在我已经讲的足够清楚了，不再赘述！

“这还有其二未讲。此时天色已晚，将息时刻，便不连篇累牍了。我只有一句，轮廓中事务，六部协商。轮廓之外对应接待的是鸿胪寺，鸿胪寺若是接待不了的外宾，过于棘手的，交到三省六部合议，再难以斡旋，那便是要请庞得胜来待一待了。这人，大家都不陌生，都熟悉！说了这么多，我想你该懂我的意思！”

该辩的，江月明辩清楚了，也讲明了立场，这场论战也就结束了。

齐礼节在先，和和气气能谈的，石原听懂了话，就听进去，捎带给真正能谈的来定论。

江月明要的上上策，是各处洽谈。

来齐是客，待客自然可商可量，互惠互利。若对方听不懂，礼节之后，就用能懂的法子心平气和的“讲”给对方听。

另一种情况，懂了，却故作不懂，不愿为坐客，亦不愿装个糊涂，当个中立的看客。

不甘为客，贪婪地撞着南墙，非要刀落齐地，死性不改地与齐为敌，染指齐腹要害。

太过，致齐脏腑不适，压迫中枢，危及首脑，被迫无奈，正统为己生存道义，只好退而求其次，行次之！

齐慎战温和，但绝不畏战，且这新仇旧恨一道算来，庞得胜海上练的那些兵会不会客套着什么谦让平手，就难说了。

江月明明言威慑，给了选择，至于怎么选是对方的事。但他眼皮突突直跳，直觉石原今日没完，恐怕还有陷阱，拖着他下水……

至于石原的具体后招，江月明甚是期待，人后知后觉专注着点与轮廓的间隔区域，朦胧中蓦地生出一丝眉目闲心，整个人彻底清醒。

江月明觉得低头这片海面距离过于狭窄，抬目环顾，豁然开阔。

四海兄弟来为客，若要舟车同行、和睦共济，文景之后，齐承汉唐，为避富宋羸弱，则必盛于汉唐：

民富国强，太宗贞观兼修明成永乐；清障除碍，海阔天空以结四海兄弟……

江月明如此思量。

但很可惜，这御史猫非鸿胪猫，位置不对，话语绵软无力，无实质性，辩的无用。加之，庞得胜这虎过分收着底子，锋刃在鞘，不见光芒，不厉无威，不够强猛。

言行两下温温和和，未曾让对方真正疼到七寸上，自然没有威慑力。

择准时机,虎虎生威，该出手时……

江月明气血涌上，正想着，咣啷一声清脆，阴、虞二人混沌中惊起。

江月明慢步绕过屏风，只见木架倾倒，盆摔得一片。

稀碎中，独有一猫，蹲在土块长叶边，抬着脑袋，喵喵得意地对着他邀功请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