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杀 第161章 十八巷161

虚假的光，似是要将固守于心底的某种东西撕裂，把人拖入万丈深渊，将人从内而外削去立足的根，剥离本源，泯灭希望，推至虚无混乱的思维黑暗里，沉陷入那八条手臂编织好的，名为“美丽”的，“自由”的，虚伪却又荒诞的，无知愚昧的异域梦中。

王楫顿了顿，纠正了先前的措辞，因为不能污蔑神佛，但毫无原由的，你也不能辱没魑魅怪异！

西落下行的回光，映在虚伪的假面与笑容上，宣扬着扭曲的信仰！

王楫心里狠狠啐着倒霉！

这时，忽的扑通一声干脆。

但见船首打头的一人，光鲜亮丽的衣从膝处一折，下半贴地，上半回叠，弯躬的身，撅着歪扭的屁股墩，彬彬有礼对着水中的异物九拜叩首。

那周围见状，扑通扑通接连数十下，跟着短掉的半条腿争先恐后的匍匐着，弯背屈服。

转眼间，前仆后继，磕碰的头，啄地觅食竟风靡起来。

膜顶叩首的“信众们”，或是死心塌地真心向往着“八” 面佛，或是拜的庞然面上映照的一层虚浮金光，又或是不明所以地追随着真心与虚浮的前者们，懵懂地、温顺地，为了显得自己不那么突兀，盲从而又恭敬地软塌下脊，浑浑噩噩弯下了麻木的膝盖骨头……

轰轰烈烈的一片，庸庸碌碌成了群，声势浩大。柱子一样凸兀挺直的三人，被排挤孤立地后脚跟抵着船板，待回过神，已无容身之地，岌岌危矣。

这群“跪拜”壮举，王楫嗤笑一声，略带不满地嚷道：“这玩意儿真这么灵验？”

轻轻的一声质问，打断了正在虔拜的数十双狂热眼睛。拥护的人群，敌视的目光，箭一般齐齐刺来。那些带头的，一脸晦气地瞥着王楫，坚定维护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仰，底气十足的不容半分质疑。

众目怒视，钉刺头与麻雀点满头大汗，咽干了喉咙，哑然不语。

王楫站直身，扬头无畏地龇了龇牙，横眉冷对千夫指，正要直言追加一句“拜这玩意儿心里瘆得慌！”。钉刺头与麻雀点两人忙忙捂住那张嘴，麻溜地堵住了话，一边又憨憨地对着周围无害的陪着笑，调解着气氛。

只是笑着笑着，空气愈加的凝重。钉刺头与麻雀点神经绷紧，脸上的汗一滴一滴打在衣服上，两人防备的不自觉地收紧小拳头，时刻准备出击。

船加忽的急了桨，阴恻恻的一股强劲，从庞然异物脚下呜呜灌了出来。温度骤的一冷，众人冻得浑身鸡皮疙瘩，自顾不暇地都蜷紧肩。

稍待一时，船行入莲花瓣下的水洞子里。

黑暗中，推车上五颜六色的小花灯，遥遥地映出了水面的亮堂，船头跪拜的一众，又手忙脚乱争抢着栖回推车灯旁，三五成群灰溜溜的裹团借着光亮。

昏黄的光芒，水面曳出的细小粼纹，寂静的，缓缓流动着……

……

……

……

天长落日远，水净寒波流。

江月明眺望一时，收回的目光落在楼外围搭的架子上。

这巷子似乎正在修葺，横七竖八的修楼木架上，层层叠叠铺满了木板。空荡的板上，堆着些残余的木料。而先前攀行在梯子上，如同蝼蚁一般密密麻麻的小点瓦匠们，此刻已消退干净。

江月明转回身。

屋内，清清凉凉，靡靡哀声依旧在继续。

低矮台上右侧，坐在地上的女子，仿照唐时发饰，头插一只短木梳。女子怀捧乐器，捏细嗓音，异样的声调随着右手一只厚大的白色象牙拨子，在粗细不一的弦上来回移动着、吟唱着。

木梳穿着沉色的素衣，规整地露出了框架似的道道直线内里白领。那一层又一层的裹着，人穿着衣服，衣服又一件一件重复套着衣服，厚厚的笨重，仿佛那衣服并不是为了让人穿，而是为了掩饰什么，大费周章地给衣服裹套上衣服。

台子中央的另一个女子，瞧着比木梳年轻许多，穿的愈加沉重，但衣服发饰金灿灿的，显得分外华丽。

女子不知涂的什么粉，面容白皙，“似”是匀称地刷了一层厚重的白漆。

白漆从脸上至下颚，一直涂刷到脖颈，无一遗漏地掩掉了本色皮肤，将女子抹扮成了一张白净无暇的精致面具。

白漆面具双脚贴地，细微摩擦着白袜，合着白象牙拨颤的音，一顿、一顿，慢慢转身。她的背后，背着方块状龟壳一般笨重的大背结，长长的结带，沉沉地拖垂在膝弯的位置。

脚下，沙沙的摩擦声，女子驱臂僵硬地展着衣袖上繁复的花纹，左一下，右一下，顿顿地翻着手花，如同木偶一般牵扯着行动。

而那两袖与结带，如同三道狭窄的门帘，“谦虚”地悬在半空，“认真”而又“严谨”的高调炫耀晾晒着，体面的最外的一层衣上人为过度“努力”嵌套上的奢侈与华丽。

那所谓独具“匠心”的衣饰上，“细致”而又“精美”的花纹，营造出 “耀眼”的，值得“称赞”的流光，“无害”的一点一点牵走人眼中的注意，企图让人放松掉短缺的门帘之后遮掩的事物，遗忘掉什么重要的事情……

坐在台下观看的两人，目中粉饰地充满了愉悦与好感。那耽于声色的两双手，认真打着安乐的拍子，摇头晃脑欣赏着，一脸的满足与向往，没有丝毫的忧虑。

少倾，其中一人褪去鞋，兴致盎然地踩上阶。那亦步亦趋地拥趸模样，跟随着中间的女子，一顿一顿挪着脚，端袖抬手，扭身缓慢舞了起来。

中年男子一面瞟着动作，有模有样向舞女学着；一面直勾过眼神，盯着白漆后颈，色/眯眯朝女子身侧亲昵。

这时，白象牙停了音，跪成豆腐块的木梳坐在偏侧未动。

白漆面具垂手曳着半幅之长的落地衣摆，碎步跪于台前。女子窸窣地将后摆铺展成扇形，双臂交叉，搭抱上肩膀。

那中途踏上阶的中年男人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他效仿着白漆的动作，夹膝一跪，也跟着工工整整端抱住肩。

木梳与白漆四目中闪着异样的光彩，抬首虔诚地望向另一侧的窗户，她们口中喃喃诵诵，像念着某种咒词，一遍一遍含糊着，重复着什么。

而夹跪在中间的男人，两只眼睛迫不及待地勾进了敞口后领，顺着妖冶的白，朝那华丽而又弯曲的颈子深处探着、肖想着，垂涎的手脚竟浑然不觉跟着白漆的动作一起参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