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杀 第147章 宿安147

的的、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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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道上，闪烁着一处光亮。

路间无人。漫长而又空寂的夜里，马车畅通无阻行了一段短短的路程，雨，又辗转的下了起来。

这可以说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但断断续续的，时停时下，也可以说是第二场雨、第三场雨，反正这雨下的，天冷的很，夜也黑的很！

少顷，缰绳一勒，马蹄声止，哽咽在泥中的车轮地上轧出了几道痕迹，晃了晃终于停了下来。

苏小楼缓缓下了马车。他一手撑伞，另一只手哆嗦着捂在嘴边，呼了一道热气。而后发白的指尖，僵硬地接过一盏灯笼，照亮了前路。

眼前，残垣断壁，荒草丛生。

凄凉的虫鸣声中，跌跌撞撞的黑影，魂儿似的，荡在断壁荒草间打转。

这里不是一间城隍庙，而是一间没有香火，没有神像，冷清的任由着最低等的乞丐们落脚的破城隍。

潇潇雨中，苏小楼随着吴依依挑拣出来的一条平缓小径，踩着湿漉发软的泥土，打滑的脚，一波三折走的很艰难。

一前一后走过一段距离，大概是到了主殿的位置，当然，也有可能是偏殿的位置，反正空旷宽阔的一片地方。

吴依依提脚朝右，在两三点灯笼前停下步伐，乖乖退站在一边。

苏小楼抬起目光，睁大了眼睛。

借着朦朦胧胧的光亮边沿，漆黑里，他远远张望过了一回像是屋檐，又像是柱子牵连起来的屋宇轮廓，粗略地熟悉罢周围环境，才又低头，看向近处光亮中央的乞儿 。

栽倒在泥水里的孟二小，鼻子似乎还是鼻子，眼睛似乎还是眼睛，一身脏兮兮的衣裳，还是初初相遇时，那个流浪街头无依无靠的小乞丐。只是他那鼻子、眼睛青肿的，丧失了大半的功用。

弱弱喘喘的气息，半睁不睁的视线，孟二小昏昏沉沉地蜷缩在雨里睡着了。

然后，他抖瑟发颤的身体，突兀地被人从衣服后领捞起，吊挂在半空。

虚脱的双腿，柳条一样的风摆着。前衣领像是一道追命的绳索，左摇右晃紧紧套入他的脖子里。

孟二小能够感觉到，此时的他，比田野里的细颈白鹤还要脆弱，那只手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断送掉他的小命。

摇晃的绳索，越勒越深。

孟二小不想成为吊 死鬼。

据说，吊 死鬼的舌头特别长，很难看，难看的去了地下连家里人也认不出来的。

孟二小年纪不大，却是个很有骨气的人！

他是宁愿躺着死，也不要吊着死的！

他试图抬头挣扎一下，希望下 巴能从衣服套子里滑溜出来。或是，挥一挥胳膊，踢一踢脚，哪怕动一动手指作为反抗。

可是他身上到处是伤，到处是痛。牙关松散的咬不住力气，四肢像是多余的摆设，沉甸甸的累赘在躯体上。手，手不听使唤；脚，脚不听使唤。浑身的力气，都不听使唤，冷风中，孟二小耷拉下脑袋，脖子挂在衣服上，认了命。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微弱了，捞着后领的手，放松下来，将人重新摆放回原地。软绵绵的一团，抽去支撑，手一松，人朝左一歪，半截身子不由自主地栽倒在冰冷的水里。

栖身在城隍庙的乞丐们，黑暗里静悄悄的睡着觉，谁也没有睁一睁眼，多管这场凭空飞来的闲事。

黑洞洞的夜里，他们只是在上下眼皮间，偷偷拉出一道长细狭窄的缝，半睡半醒，等待着雨里的光亮散去，祈祷着不要再生事非，牵连上自己。

孟二小倒在地上，艰难地咽了一下喉咙，舌上充斥着甜甜的血的味道。

他想，他不该落的如此下场的！

孟二小还记得，刚离开项家庄的时候，马蹄扬疾，他正得意地奔着自己的第二桶金进发。短暂的风光过后，他就被残酷的现实，灰溜溜的打退回原来的落魄模样。

那日初遇，孟二小打量着散财公子一身富贵的穿着打扮，他就知道他的运气来了。但等到揭开面纱，真正看清楚斗笠下藏的那一张脸的时候，孟二小才晓得，这一回，老天对他是何等的眷顾！

那张遮阳纸，在孟二小手里停留了半个多月，风吹日晒，却没有什么破损。他看的金贵，倒不是因为这纸能遮挡太阳。小乞丐们哪儿那么多讲究，也不能这么娇嫩的！

他们要经得起太阳晒，要经得起大风吹，空肚子经得住饿，生病了经得住扛，必须养成不吃药就能好的良好习惯……

老乞丐说了，只有经历足够多的风雨，足够的强大，他们才有活下去的资格。

所以，老乞丐死了。因为他太老了，太弱了，老的、弱的，失去了活下去的资格。

孟二小鼓揣着新得的一包银子，来同老乞丐作着最后的道别。

黄昏中，病了三个月的老乞丐，挺的木棍一般直，断了几天的气。

若非住在破城隍的其他乞丐，嫌弃腐尸发臭，生了蛆虫，兜的蚊蝇乱哄哄的吵着睡觉，迫不得已将人拉到野林子刨坑埋了，只怕等到老乞丐身上长全了白毛，也不可能入土为安的。

荒草林子里，孟二小在填平的土坟前停站了一刻。

其实，他是一点也不伤心的。毕竟，老乞丐活着的时候没少打他，抢过他讨的赏钱与食物。

孟二小是个特别记仇的人。但此时此刻，他格外的宽容，并没有幸灾乐祸。

人死了，许多事就一了百了了，化灰化土了，不算了的。

死去的人，总是能够让他心平气和的放弃仇恨！

孟二小望着抹平的坟墓，紧紧搂住怀里的逃命银子，一遍一遍告诫自己，他这一辈子，万万不能活成这副模样。

他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他同老乞丐不同，同这些乞丐们都不同！他有要做的事，他有要去的地方，他有要寻的人……

孟二小心里坚定着，反反复复强调着自己不一样。

一连串的冰冷落在身上，爬在地上的人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混沌的思绪里，孟二小又开始胡乱想着那张遮阳纸为什么没有破掉。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