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杀 第123章 清暑殿123

中书令陈玄今年七十又四，已安然过了孔圣人的槛儿。

不是芋头嘴巴恶毒。即使咸菜再熬十年，固守到孟夫子的八十四。千古千年之后，这一片辽疆阔土，山会高长几分垒土，水会蜿蜒出新域……

万事万物，无时无刻不在变化。但山还是绿的，水还在流动！

撑天的从来不是什么一柱，而是千千万万之木，种种类类，崛然而起！待前浪消退，也必会有后浪竞涌，涛涛而来，绵绵不绝！

或是变好，或是变坏，世间事态始终是变化的！

这天地间唯一不变的是，天寒了，人要加厚衣裳！腹饿了，人要吃饱饭！

如果没饭没衣，会死人的。

死的可能是那些缺衣少食的，死的也有可能是那些丰衣足食的、锦衣玉食的。历朝历代的，谁又知道呢……？

芋头吃罢点心，讲究的抹干净嘴，锐利的目光，直直盯着正对面的宣德帝。

他认真听过了半刻的话，又走了半刻的神。直到他被那条鱼、那把芭蕉叶融合的默契起来，要告退的时候，毫无作为的芋头，终于像是被宣德帝忽然记起了用途一般，轻飘飘的关怀了一句。

宣德帝关怀着，喻侍中昨日南门口的棋局，胜了几局，又败了几局。

芋头笑望着帝王，激动回道：“臣同户部主事沐大人相比棋差一招，输的多。但同御史台的言御史对局，臣是大获全胜！”

芋头理直气壮，语气骄傲的，让那条鱼、那把芭蕉叶都禁不住抽搐嘴角，偏头打量喻侍中那无耻的厚颜模样。

众目睽睽之下，芋头的神情越发自豪，他喜滋滋地看着宣德帝，高声朗朗道：

“陛下，臣的棋艺经过昨日修炼，是大有进益！陛下寻臣，可是要与臣切磋一局？”

宣德帝摇头，不接这苦茬，只淡淡的拖长着语调道：“苏家的镖局进京了……”

苏家……？

芋头忧郁的断了话，目光下意识的转向，猜着宣德帝应该是同那条鱼寒暄。

刑部尚书苏文起却无动于衷，装聋作哑的没个音儿。少倾，喻朓不确定的接过话。他回应道：

“昨天臣南门瞧见了。苏大人的侄子，模样长的很好……”

宣德帝点点头，一时无话，挥了挥手，三人才又退了出去。

宗荃将苏、叶、喻三位正红袍亲送出一段路程，独身重回。水帘亭子里，宣德帝正负手喃喃，一遍一遍叹着“后生可畏……”。

帝王“畏”的可能是自己的儿子，也有可能“畏”的是苏文起的那个儿子。总之，君心难测，不是任何人都能揣度到点上的……

宗荃慢理着一堆散乱的奏文，边静候着宣德帝的示下。

宣德帝紧盯桌上的“沛”字，轻声发问：“宗荃，你说苏文起怎么想的？”

宗荃停下动作，他恭敬地将那个恍若有千金重的“沛”字，双手捧至帝王眼前：

“陛下，老奴愚见，这事不该问苏大人什么意思，到该问问陈大人什么意思。老奴瞧着，苏大人已经老实的退守到了刑部，陈大人那处的小手，还在朝前边儿嘚劲儿的伸呢！”

宣德帝拿起宗荃供上的那张纸，端详。

陈玄的手无论伸的多长，只要牢牢掐住庞大海，就能扼住老东西的命脉。陈玄同庞大海有欲、有求，都在他掌控的范围内，没什么可怕的！

但苏文起不一样。

宣德帝瞥了宗荃一眼，冷哼一声：

“你少在朕跟前装糊涂！他是退了！但朕让他退了吗？！”

宣德帝提用陈玄保举出来的刘三省，本意是念着陈玄年纪大了，放个人进去练着，慢慢把六部的事情从那入了半截土的老东西手里移出来，等以后老东西真驾了鹤，尚书省自有两个尚书担着。

没曾料想到！没曾料想到，该退的不退，不该退的退了！

而且，苏文起还挺决绝，退的彻底，毫无留恋！

近段时间，刑部尚书苏文起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守在自己的衙门翻着老卷宗。除非宣德帝明确下旨把事架在他面前，他才会动弹一下。若是寻常召来询问意见，一问就碰钉子。

要么含笑不答，要么敷衍推塞。那答案，不是称道“刘尚书安排的好！”，就是点头应着“陈中书说的对！”，标准的不能在标准。

宣德帝知道，苏文起这是又叛逆了！

上一次叛逆，苏文起差不多叛逆了十年时间！

那个十年，一件一件的事办得都很艰难，但他有方则刚，有封柏岚……无论如何许多人陪着，日子并不难熬。可现下，苏文起再叛逆一次，他就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帝王嘴角带着讥讽的笑，窝的一肚子火。

看苏文起这回闹的架势，只怕等不到明年二月，那嘴里随时随地都能冒出一句“告老还乡！”，自己主动丢了那春闱主考的事。

“……你还敢帮着他在朕跟前打马虎眼！他为什么退的？难道你们真以为朕不清楚？他是为了他那个儿子退的！你看看他，成天装的那副冷漠样儿，魂不守舍的，骗鬼呢！”

宣德帝没有被临时拉出来的中书令分散思路，宗荃挨了一顿骂，有些遗憾地小声嘀咕道：

“可是陛下……苏大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明年他会有第二个儿子的！” 帝王斩钉截铁道。

宗荃丝毫不惧，直咧咧抗议道：“……也有可能是个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