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梨蕊似乎更能发现问题所在,她克制住心中的惊讶,缓缓出声:“这卢参政竟越过您去直接禀报圣上,恐怕不仅仅是想邀功吧。”
荣怀姝扯过墨色毛毯搭在膝上,双目闪着熠熠精光:“若非父皇这一遭昏迷不醒,让本宫有了可乘之机,不然本宫如今还蒙在鼓里。”
先前因为梨蕊一事将何简从封地召回,没了何简时时约束的卢良才钻了空子。
梨蕊替她将毯子整理好:“陛下真要看见这封奏折,不仅会怪罪殿下瞒而不报,说不定还会治殿下一个私采矿山危及王朝统治之罪。”
梨珂眼神凌厉:“这样贪功背主的东西,可留不得。”
“自然留不得,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留不得。封地有矿山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父皇。”
荣怀姝垂下眼,看向茶盏里散了一半热气的茶,不动声色:“今年年成和账册还未送来,梨珂,你跑一趟去催催。告诉卢良,算清账了再送来,若有错漏,决不轻饶。”
见梨珂要匆匆离去,她又拦住:“天色已晚,明日再启程罢。”
“桑允恒的女儿找到了吗?”
梨蕊、梨珂二人交换眼神,齐齐答道:“没有,我们的人晚了一步。”
“晚了一步?”荣怀姝手中动作顿止,“是谁在你们之前将人带走了?”
梨蕊道:“是长公主。”
梨珂纳闷儿:“如此看来长公主殿下还是对桑大人余情未了,竟宽宏至此。”
“我看未必。”梨蕊不以为意,“长公主殿下何等高贵,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怎么会甘心沉在桑大人的泥沼中难以自拔。依我看,她不过是觉得没必要对一个黄口小儿下手罢了。”
荣怀姝将奏折甩到了火盆中,凝神看去“嗞”一下燃起的火苗,静静听着二人争辩:“不管长公主出于什么目的带走桑姑娘,只要她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至于流离失所,那就不失为一件好事。”
“给本宫备水,本宫要沐浴更衣。”
梨蕊闻言绕到她的身后给她脱下钗鬟,同她闲聊:“殿下今日去探望陛下,陛下可有好些?”
荣怀姝觉得脑袋昏昏沉沉:“还是老样子。”
梨蕊慢条斯理地为她梳顺头发:“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直说,在本宫面前不必担心失言。”
梨蕊捏着她的发尾:“奴婢思前想后,总觉得陛下昏迷一事事有蹊跷,会不会陛下根本无事?”
荣怀姝紧贴在一起的上下眼睫猛地被分开:“你的意思是?”
“或许二皇子送进宫来的随葬品本就没有问题,而是有人想据为己有,才想出这偷梁换柱的计策。殿下想想,国库空虚一事怎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是陛下不省人事的时候就被岳大人和盘托出。”
说到最后,梨蕊斩钉截铁:“说不定陛下早知此事,便想昧下这批随葬品,顺便将此事嫁祸给二皇子。”
荣怀姝捋着额角的碎发出神地思量梨蕊头头是道的分析。
“你的猜测并非全无可能。”荣怀姝侧头,“无论是何种可能,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魏鸣鸾那边仍要继续追查,而本宫在朝堂上也不能过于横行无忌。”
梨蕊应了一句,又道:“还有一事,今儿个明臻在定宝村抓到了一个擅闯祠堂的贼人,明臻将他带回审问,那贼人自称是从前定宝村的村民……”
荣怀姝猛地回头,抓住梨蕊的手腕着急问道:“男的女的?”
梨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感吓到,傻愣愣看了她片刻:“男、男的。”
一颗无措的心被安然地放回原处,荣怀姝后知后觉自己过度的反应,欲盖弥彰地装作若无其事地躺回榻上。
梨蕊这才有机会将没说完的话说完:“明臻怀疑他同冬至那夜闯进村里的贼人是一伙的。”
荣怀姝撑着自己的脑袋,早已不在意后来的事:“先将人关着审问,别弄死了,改日本宫再去会会他。”
主仆二人又说了好一会话,梨珂才进来请荣怀姝去沐浴。
侍女们将荣怀姝身上所剩无几的衣裳一一解下,她才迈进荡漾的热水中。
——
等云梧再醒来时,已经换到新的暗室里了。
铜墙铁壁似守在门口的两个守卫的听见动静,透过铁栅栏借着暗室里微弱的烛光观察半晌,其中一个朝亭子里正坐着喝茶的向明臻大喊:“明臻姐,人醒了。”
另一个一巴掌拍上她的后脑勺:“虎了吧唧的,人要是没醒,你嗷这一嗓子也该醒了。”
晕晕忽忽地醒着的云梧迷迷糊糊地想:明臻姐?谁是明臻姐?逮住他的一群女人到底是什么来路?是谋财还是害命?
一连串的念头一出,云梧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不少。手腕脚腕上沉甸甸的拉扯感和不适感提醒着他今时不同往日,被一掌劈中的脖子隐隐传来痛感,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细微小事。
他只在意自己是不是被人逮住了。
如果他被逮住了,那公子呢?可看这四四方方的地牢中不像是有第二个人被囚禁在此的。若公子侥幸逃脱了,他怎么还没来救自己呢?
不行,无论公子是否前来施救,他都不能坐以待毙。
云梧从地板上起身,拖着链子走了一段,发现无法向前时他回头看了一眼链子。
微弱的烛光照出灰扑扑的链子,链子的一头是墙壁另一头则是自己。
云梧不甘心,咬牙扯了两下,可他越使劲链子将他拽回得越远。
门口的守卫在铁栅栏外看他许久,见他次次无功而返,于是用手中的剑柄敲了敲栅栏:“别白费力气了,老实待着。”
云梧顾不上后头牵绊住自己的链子,铆足劲往前走:“我要见你们当家的。”
不出所料,他又被链子扯了回来。
“当家的?知道我们当家的是谁吗你就想见?”
凑上来的向明臻置之不理,观猴似的在外头观赏他许久,摆手要二人将他看紧点便转身离开。
当家的?向明臻心想,她也不是想见就随时能见的。
云梧见自己的要求被漠视,无能狂怒,只能踹着脚下不会痛的地板出气。
踹累了,就把怪起梁砚清来。
都怪公子,没事偏往定宝村去。他都说了定宝山这个地方诡异得很,一夜之间整个村子的人全部死光,就连曾经的皇帝在此处也未能幸免于难。天子都压制不住的煞气,怨气难道不重吗?
这下好了,他倒可以逃之夭夭,却带累了自己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被埋怨的梁砚清全然不知自己在云梧心中已经被判了死刑,仍在全心全意准备他的营救计划。
此次是他大意,未曾料到荣怀姝会命人暗中布下天罗地网,只等着他们回到定宝村自投罗网。好在他一路跟踪那群女人,得知了云梧被关押在何处,这让他的营救计划轻松了许多。
领着手下到关押云梧的地方埋伏的梁砚清,不料从半掀开的帷帽中窥见了荣怀姝的面容,赶忙下令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逮住云梧的那个女人亲自出门迎接荣怀姝,将她毕恭毕敬地迎了进去。
梁砚清抬头看了一眼府门上方挂牌匾的位置,上面空空如也。
荣怀姝这个人,身上一定有着许多秘密。
直至进入地牢,荣怀姝也谨慎地没有将她的帷帽摘下。
云梧左看右看,看不见帷帽下的脸,臭着一张脸问:“你是谁?”
冬至夜在定宝村外,除了知道荣怀姝是荣怀姝外,他并不知道戴着蒙脸的面衣的那群女人都长什么样。
“是你想见的人。”
荣怀姝走到长凳上坐下,转向云梧的方向:“既然我对你有求必应,那我也希望你能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云梧嘁了一声:“凭什么?”
荣怀姝和站在身旁的向明臻隔着面纱相视一眼,这个人看着脑袋不太灵光的样子。
“凭你想活着。”
云梧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模样,无所畏惧:“比起我想活着,或许你更想我活着。”
荣怀姝忽然起身,走到云梧身旁,绕着他转了一圈。站到他身后时不经意抬手握住他的半个脖颈,感受他不停地吞咽涎沫。
“公子这细皮嫩肉的,可经不起这一百零八道刑罚。”
云梧不想让自己在她面前露怯,昂起头:“什、什么一百零八道刑罚?”
他的话音才落地,向明臻便扭动正对着云梧的那面墙上的图腾,墙壁从中间的缝隙处被一分为二,将隐藏在墙内的一百零八种刑具展露无疑。
在这静谧的地牢中,咚咚咚回想着云梧心跳的声音。
“你、你想知道什么?”
荣怀姝仰天大笑:“公子果真是个爽快人。”
她阔步走到长凳处,甩开衣袍坐下:“第一个问题,不知公子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云梧几乎是追着她答话:“云锦葵。”
“希望你不是在诓我。”
荣怀姝意有所指。
云梧紧张地咽下涎沫:“怎么会。”
“第二个问题,当日同你一起去定宝村的人是何人?你们为什么到定宝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