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公主 第32章 一起去接梨蕊回家

懋勤殿陷入一片万马齐喑的沉寂中。

跪在殿内诸人，个个胁肩低眉吊着脑袋凝目而视双膝下的贴金地砖，直盯至脖子发酸，贴金地砖在眼中一圈绕一圈地转，他们仍不敢抬首。

华冠丽服扬起扫落案上的描金茶盏，伴随一声清脆的响声，溅出的茶水尽数浇在桑允恒的锦衣玉带上。

皇帝立在案前，那把天子剑一半隐在他的身后，一半自他的腰部斜出：“桑允恒，他们所言是否属实？”

“咚”的一声，桑允恒的头磕在地砖上：“陛下，老臣一片丹心全然是为了陛下啊。”

荣怀姝眉睫低垂：“桑大人的意思是，你费尽心思将本宫陷于若涉渊冰的境地是为了父皇？”

桑允恒气壮胆粗：“是。”

荣怀姝冷冷一笑，端庄跪地，朗声迎向皇帝：“父皇，儿臣实在惶恐。桑大人一番话既将父皇置于不仁之地，又E3将儿臣置于不孝之中。此话一旦传出，便会让天下百姓揣测父皇与儿臣到底有怎样的血海深仇，以至于要桑大人不惜替父皇将杀人的罪名栽赃嫁祸在儿臣的身上。”

皇帝睨了一眼桑允恒，额头上青筋盘绕，垂在案几下的双手紧握成拳，恨不得又恨又准地捶到桑允恒的胸口。

“桑允恒，你到底居心何在？”

桑允恒僵硬地转头，勃然睁大的双眼中恨意四射，恼恨地看向荣怀姝。那张在帝王看不见的地方婉言巧笑的脸，他想挠花它。

“陛下，请听臣言。”贴在掌心的四指冰凉无比，指甲嵌进肉里，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桑允恒抑制住颤抖的唇齿间流露出来的恨意，“陛下，臣拖着此案迟迟不审理，仅仅是为了拖住公主殿下，令其分心劳神无法再在随葬品一事上插手。”

皇帝松开紧攥成拳的手，卸下一身怒气，别过脸看了一眼荣怀姝：“此话怎讲？”

桑允恒见皇帝有所松动，不禁信心大作，只要皇帝信他三分，那他今日就不会一命呜呼。

“当日给西城兵马司行贿的那艘商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问题，可昭平公主在得知此事并探知商船去向的第一时间里不仅没有派兵追捕更是瞒而不报。回到公主府中又借口有事要问派贴身婢女重回兵马司，分明是想杀人灭口。可见，公主殿下与他们就是一伙儿的。”

回看桑允恒几乎要贴到自己肩膀处的手指，荣怀姝平静且淡漠地看向桑允恒，衬得他那张气急败坏的脸更加的面目可憎。

“空口无凭，桑大人有何证据？”

桑允恒如同一条失控的狼，迫切想要撕咬荣怀姝身上的肉，他的目光凶狠而疯狂：“当然是从殿下的一言一行。”

“昭平，当初为何不及时禀报？”

身后皇帝炽热的目光烫在荣怀姝的脊背上，荣怀姝察觉到那目光，就着跪地的姿势转身，神情变得悲切：“父皇莫要听信奸人谗言，误会了儿臣。儿臣当时未禀报父皇自有儿臣的考虑。父皇您想，一个盗贼会如实告知官府他的窝点在哪吗？倘若儿臣真的和他们是一伙儿的，儿臣为何不将随葬品藏在公主府中而是要他们冒险在兵马司的眼皮子底下带着东西从码头离开呢？反正官府的人不敢也不会无缘无故搜查公主府，儿臣将随葬品留在公主府不是更加安心吗？”

桑允恒哼了一声：“公主未必不想将东西留在公主府，只是那批随葬品的数量庞大，太容易引人注意，为了撇清关系，公主不得已才将东西送走的。横竖兵马司那时还在公主手中，一艘船而已，他们自会为公主遮掩。”

荣怀姝向后瞥了一眼：“桑大人怕是忘了，西城兵马司在金雀码头办差的事，本宫事先并不知情。”

桑允恒道：“虽是陛下直接下令兵马司行动的，但难保不会有人暗中告知公主。”

荣怀姝反问：“桑大人所说的有人是指谁？”

桑允恒：“公主自己清楚。”

荣怀姝冷声道：“父皇，桑大人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儿臣请求父皇将其拉下去严加拷问。父皇下的密令，有人胆敢透露半分，那便是不忠。对天子不忠，等同于对儿臣不忠，不忠之人应当乱棍打死。不过，要是桑大人凭空捏造污蔑儿臣，那就另当别论。”

角落里噤口捲舌的沈五、韩六两人皆跪出来：“陛下，罪臣对天发誓，陛下旨意罪臣等从未向公主透露。公主那日还以为是罪臣等好大喜功、擅自行动才闯下大祸的。陛下倘若不信，大可找来当日兵马司的人审问。”

左都御史何书隐在一旁琢磨着，也出声：“可若是昭平公主与他们是一伙的，公主又何必支招要二皇子殿下从海上追回随葬品呢？”

桑允恒无奈道：“何大人舐皮论骨，自然不知其中深意。任是昭平公主再神通广大，也无法把握人心向背。先帝的随葬品皆是连城之珍，这些东西落到他人手中，又在海上飘荡，明日的去向谁也说不准，公主这是怕底下人私吞掉随葬品，才出此下策。微臣猜想，公主此次沦落冯府大抵是冲着冯铮去的吧。”

桑允恒一两句话，就将皇帝的猜忌与怒火都转移至荣怀姝的身上。

荣怀姝见势不妙，逼着自己稳下心神，想出对策。尽管心内锣鼓频响，但荣怀姝面上却一派如常：“难不成桑大人是想说本宫算好了冯正平认不出本宫，算好了冯正平一定会对本宫见色起意，也算好了他会在大庭广众下掳走本宫带回冯府，仅仅只是因为本宫看上了冯铮？本宫云英未嫁，桑大人莫要说这种话坏我清白。”

桑允恒被她的胡搅蛮缠气得想跺脚：“冯铮回京复命，公主必然事先得知随葬品曾经由他之手，所以想要混入冯府一探究竟。”

荣怀姝狐疑：“二皇子寻找随葬品一事是暗中进行的，连在本宫面前他都未曾提过只言片语，这些事你又是如何得知？更何况，冯铮回京复命乃陛下下旨召回，你又怎么会觉得本宫事先得知？莫不是事先得知的人是你？”

桑允恒说完才发觉自己掉入荣怀姝的陷阱中，暗恨自己嘴快。

“桑大人，御前之事你倒是知晓得一清二楚啊。”

皇帝震怒，痛喝道：“告诉朕，你是如何得知的？”

荣怀姝熟练掌握火上浇油之术：“只怕是有人与桑大人暗度陈仓吧。”

皇帝的目光刺向荣怀姝：“你知道？”

荣怀姝咬唇：“儿臣不敢妄言。”

“说！”

桑允恒似乎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陛下，微臣所作所为都是微臣看不惯公主殿下能参与朝政，一切与旁人无关，公主也不必牵丝扳藤。”

皇帝不听，只看向荣怀姝：“快说！”

荣怀姝欲哭无泪：“父皇答应儿臣千万不要动怒。”

“快说！”

荣怀姝左右为难：“儿臣猜测是、是姑母。”

不等皇帝驳斥，荣怀姝又添一句：“儿臣之前也想不明白，桑大人与儿臣无冤无仇为何要咬住儿臣不放。前些日子儿臣与姑母发生争执时想起来桑大人与姑母的旧事，便把一切都想通了。与儿臣有龃龉的是姑母而非桑大人，而桑大人因为从前的事情对姑母心存愧疚，故想借除掉儿臣作为重新回到姑母身边的投名状罢了。”

至于寿昌长公主为何与荣怀姝产生龃龉，这事皇帝心里明镜似的。

说罢，荣怀姝还回头问了一句：“桑大人，本宫没有冤枉你吧？”

被剥光衣服站在众人面前的桑允恒，已经没有脸再回答这个问题。

皇帝忽觉精疲力竭，抬手要其他人退下，独留下荣怀姝与桑允恒。

桑允恒无心再争辩，郑重其事再磕了一个头：“陛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并非微臣所愿。微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为自己申辩，但请陛下相信，寿昌长公主与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和江山稳固。寿昌长公主与昭平公主不睦，皆因昭平公主的种种离经叛道的行径。从古至今女子从未被允许干预朝堂政事，昭平公主凭借当年的从龙之功浸淫朝堂多年，难保不会生出不臣之心。”

“至于昭平公主是否真的清白，微臣恳请陛下明察秋毫，否则遗患无穷。”

荣怀姝端出一副行得正坐得端的派头：“儿臣的忠心，父皇了然于心。随葬品一事父皇若心存疑虑，大可派人一一查探清楚，看看儿臣是否真的与逃窜的商船勾结，儿臣到底有没有插手随葬品一事，也好证明儿臣的清白。”

“但若有人红口白牙污蔑只为拉着儿臣共沉沦，儿臣也决计不会容忍此事。”

看着二人决绝的神情，皇帝彷徨失措，愁绪茫茫。

冷风吹开车帷，露出了马车内荣怀姝心有余悸的脸。

梨珂看见荣怀姝大了个冷颤，忙给她披上披风。手不经意蹭上了荣怀姝的后背，梨珂这才发现荣怀姝的衣裳早已湿透：“殿下这是怎么了？”

荣怀姝闭上双眼，脑子里全是方才在懋勤殿的场面。

真是太惊险了。

梨珂双手握上来的那一刻，荣怀姝惊悸的心忽而安定下来，她启唇道：“父皇怕是对我有了疑心了，你们日后行事要更加小心些，莫要让人抓住把柄。”

“哎。”

荣怀姝睁眼，投已苍白的笑容：“走吧，一起去接梨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