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戒妒
“你们这游行的队伍里怎么还有鬼呀?”
“鬼?你说那个?那是炳爔啊,日御羲和所驾龙车的龙头,民间视之为燃火之神,有所谓‘炳爔出山,冬林不火’,所以冬天祭山神的时候会一并把它‘请’出去。旁边的是它的兄弟炳焲,与炳爔同是御车的龙马,据说日出时由炳爔打头,日归崦嵫则由炳焲领头,这兄弟俩素来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就像我和阿霄。”
姒无忌:“……”
姒无忌:可给你逮着机会了是吧。
姒无忌赏了他个白眼,嗤道:“你们这一路黏糊得我眼睛都疼,贴得那么近就不嫌挤吗?”
江扬却笑了:“此处人多,我当然要给阿霄挡挡,免得有人撞到了他嘛!”
羌霄倒是没有反驳,反倒是姒无忌略显嫌弃道:“我看没有你他也能走得不错,你自豪个什么劲儿呀?”
江扬倒是理所当然地笑出一口白牙:“我当然知道阿霄走得不错,可他不喜欢别人撞他啊!这不就给我抓到表现的机会了吗!”
他笑得未免太过理所当然,便显出了一种故意炫耀的得意。
“你……”姒无忌嘴唇微动,到底是二度送给他个白眼,“幼稚。”
江扬却笑着反问道:“到底是我幼稚还是你幼稚?”
姒无忌嗤笑:“喜欢怼你不能算是幼稚,我只是单纯地看你不顺眼罢了。”
江扬做作地叹了口气,却是笑着打趣:“小孩子就喜欢博人关注,我看你分明就像嫉妒阿霄和我走得太近,该不会是太喜欢阿霄才跟我吃醋呢吧?”
他自然并不认真,否则也不敢这么玩笑一样地就说出来,他说的也没什么男女之情的意思,否则就不会把姒无忌说成小孩儿。
姒无忌却是一愣,面色沉了下去,可惜江扬不及反应,她已是凉凉道:“我只是觉得你们不懂避嫌。”
“啊?”江扬,“……啥?”
本人倒是挺懵。
姒无忌笑了笑,轻啧了声:“怎么?你不知道你们断袖的吗?”
“哈?”这可震惊了江扬一整年,“我和阿霄哪个断袖了?我怎么不知道?阿霄你”
他似陡然想到了什么,震惊地转向羌霄,好像还有点被本该亲密无间的小伙伴隐瞒了秘密的委屈——
羌霄:“……”
羌霄无语地叹了口无声的气,直接抬手给他转了回去。
“……”姒无忌不由微恼,“我说你们两个都!”
“……”江扬诧异过后倒似被噎得一脸复杂,唯有缄默地砸了咂嘴,“哈哈?”
他无可奈何地看了眼一旁的羌霄,倒是突然眼珠子一转好像来了鬼点子,就也嬉皮笑脸道:“我倒是没所谓,不过没凭没据的你这么瞎说,若是叫人听去毁了阿霄的桃花,啧啧,你担待得起吗?”
姒无忌听他装腔作势,也不顺着他去刺激羌霄,只是冷笑:“惹不惹得起他羌霄那是我的事。”
她甚至停顿了一下,就好像刻意乜了眼一旁的羌霄,然而后者的神色平静淡漠,闻言倒是微微偏头似乎“瞥”了她一眼,“瞥”得她心下一突,嘴上却还坚持道:“倒是你二人在这大月城的风闻里可不怎么清白。”
“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扬本是没太听懂,话说到一半却也猛地想通了。
姒无忌瞧着江扬就那么僵在那里,活像是刚被五雷轰了顶,然而没过一会儿,他就在姒无忌审视的目光里爆发了大笑。
江扬就那么笑得泪都出来了,歪得身子靠在羌霄身上直抖:“这可太好笑了,阿霄居然成了我的姘头?阿霄,要不我们就从善如流断一回这袖吧?”
羌霄听了这荒唐的话倒像是对他的反应不出所料,只是浅浅皱了下眉头,又像是到底有些嫌弃他的用词:“你和谁结婚了我就‘姘头’上了?”
江扬努了努嘴对姒无忌道:“你瞧,不是我不配合你,真是人家阿霄看不上我,倒是你怎会在乎这些有的没的?”
看他们两个对这突来的流言蜚语毫不在意,倒好像她一个无关的人上赶着替他们在意,姒无忌抿了抿唇,撇过头去故作不耐道:“随便吧!”
江扬见她不愿继续,就也耸了耸肩,干脆地不说什么了,转过头去同羌霄介绍挨个摊子上的小东西。
然而姒无忌避过了他视线却不由暗自心惊。
她陡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表现落在旁人眼里恐怕奇怪,然而她素来是最不屑纠缠不休的,素来最不屑沦落到被“在意”掣肘,怎么就突然做了自己最讨厌的事?还差点也叫别人注意?
她心中惊涛骇浪,恍惚想起江扬方才的话,却突然明悟了什么,不由震惊地瞪向前面亲密无间的二人。
“咻——!”
“咻!”“咻!”
恰巧一箭火光冲天而起,直干云霄,砰然炸裂化作万里烟霞,然后接二连三,竟是放起了节日焰火。
那花火绽放得是那么热烈夺人,砰砰的炸响声就好像直接撞到人的心上,姒无忌的心尖也好像被什么碰了一下,然而刚压下神思看向江扬,她就看到江扬已经本能一般捂住了羌霄的耳朵,另一边嘴上却还扯着脖子直喊:“你觉得吵吗阿霄?”
羌霄只是摇了摇头。
“不吵了对吧?”
他就笑得得意了起来,那么怡然自得的得意……
也是当真格外明快,
是她自小就少见的热烈,
是故意闹成了得意的真心。
其实他又凭什么“得意”呢?他明明都没猜对羌霄摇头的意思——那明明就是“你捂住我的耳朵还问我话,没觉得奇怪么?”
可那又能怎样?之于他二人而言这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细节,他们之间到底是别人融不进去的。
这世上最讨厌的不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是早习惯了这么看山看水,却在某一天突然发现山也是山水也是水,可她偏偏太过清楚许多她想要的都是她注定得不到的。
她这样想着,就觉得心底渐渐有些酸涩得难受。
她不喜欢那样。就也咬死了银牙,这么走了。
衣带曳风,却是走得一声不吭。
等江扬注意到她不见了才觉得奇怪:“哎?无忌怎么不见了?”
羌霄摇了摇头,没什么表情的变化,仍是那么平淡得事不关己。
江扬不觉迟疑:“她该不会是……真喜欢你…吧?难道我真说中了她的心事让她不高兴了?”
羌霄不由默了一瞬,倒是古怪地觉得好笑:“你当真以为她在意的是我?”
“什么?”
“没什么。”
他不觉向着姒无忌离去的方向微微偏头,神情却是没什么变化,仍是那般近似温和的平淡。
如果很多年后,姒无忌能被问起今日倒是可以很坦然地叹一口气:
“其实当时无非是我突然觉得,
你有羌霄,而我没有。
而羌霄有你,我也没有。
我既没有兄弟,也没有朋友。
人活得太自诩清醒了就难免会偶尔觉得寂寞,也难免会想要有几个朋友,于是不由会生妒忌。
我那时年轻,觉得有想要的就会受人掣肘,给了别人可以拿捏你的软肋,何况嫉妒别人也着实令我感到丢人,就也不高兴了。
其实现在想来,我生而不同,本就不必与你们一样。”
知音难觅、挚友难寻。
其实也不是知音难寻,而是这世上痛苦的人本就太多——大大小小的苦难,一个人若不看见自己的又还能指望谁能看见?可若每个人都只能看见自己的那也就自然无人有暇关心旁人的了。
所以这世上孤独的痛苦总是常见。
那不过是些自尊驱使下很微妙的少女心事,却在最初就被羌霄不动声色地扼死在了摇篮。
那一夜后羌霄就开诚布公同她说过:“其实我该感谢你替我正骨,以后若你想要什么可以直接同我说,我定当尽力而为,只是有些,我不喜欢被人分去。”
他当时看来是那么温和平淡,但是那平淡的口吻却又陈述得那么不容转圜。
从那时起姒无忌就不可能再装作没明白个清楚:羌霄和她的确是同一类人,对于想要的东西就难免生出偏执独占的念头,想要旁人谁也不能够抢走。当然这背后源自怎样的真心,就是因人而异的了。
只是对于姒无忌来说,“想要”归“想要”,那些得不到的东西,那些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也本不屑争。
她绝不肯被一些“卑微”的“想要”驱动而给他人轻视她的把柄,这种傲也是她曾替羌霄感到可惜的地方,却也其实是她与羌霄相似的地方,只是她当时还不明白,他们过去的经历、他们处事的手段、他们的选择和他们的本性——也终究是不同的。
而他们虽然像是很相似的人,可其实除了经历之外,也到底还是有些从骨子里就不相同的东西,从顶端发生的变异,最终就会演变成实则截然的不同。
世上没有两颗相同的砂,就算在同一扇牡蛎里苦苦煎熬也只会演变成愈发不同的两颗珍珠。更逞论妄想替代对方——那本就是妄自菲薄的自我放逐。
直到几年之后,他们从少年长成了青年,或许也各自都长成了他们想长成的样子,只是这命运的罗盘,或许也只对少年们才勉强偏爱几分。
所谓的命途兜兜转转,注定当局者迷,旁观者却也未必就能常保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