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后的夜繁星点点,皓月皎皎。
裴伯珽站在庭中,身着一袭月白长袍,墨发披散,负手而立,身后跟着怀剑、怀书二人。
突然,裴伯珽开口道:“怀剑,派人去江南细查刘府事件。”
怀剑:“是。”转身便要离去。
“记住,是细查。”裴伯珽加重了语气。
细查,便是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怀剑停顿一下,言道:“怀剑明白,公子放心。”
怀书一惊,白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公子这么上心,要知道这两个简单的字背后可是数不尽的财力和人力。
“公子”话还未说出口,便被眼前人打断,“怀书,我等了十三年零十四天”一句话,说得平淡,听得人眼眶一红。
四千七百多个日夜,时刻思念的人在今天终于有了线索,很难让人不激动,怀书终于知道白日公子失态的原因。
也只有她才会让谪仙般的公子染上烟火气,也只有她才会让清雅矜贵的公子魂牵梦绕。
曌敏长郡主,昭王嫡长女,傅云霁。
她常着一身红衣,白皙的肤色,漆黑透亮的眼睛,精致的五官,画龙点睛一般的红痣,让人过目不忘。
比出色的容颜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她五个月大便能言,不满一岁手不释卷,嗜书如痴。
皇帝闻此,特赐“曌敏”二字,日月当空是为曌,聪慧过人是为敏。
昭王曾进宫恳请皇上收回封号,皇上面容严肃道:“有女如此,是皇室之幸,是百姓之福,朕希望尔不要辜负朕对她的期望。”
昭王府与裴府邻近,两家大人虽非至交,倒也相处得其乐融融。
曌敏长郡主百日宴时,丞相夫人挺着大肚子,带着裴伯珽来到了昭王妃面前,俩大人聊着天。
小小的裴伯珽唇红齿白,绷着小脸,淡淡地注视着被昭王妃抱在怀里的小娃娃。
小云霁睁着大眼睛打量着漂亮哥哥,突然,朝着他伸出莲藕般的手臂。
昭王妃一脸惊喜,将小少年轻拉到膝前:“看来云霁妹妹很喜欢伯珽哥哥呢。”说着,便要将云霁递给他。
小伯珽突然感到无措,回头看了看母亲,用目光向她求救。
结果对方只是抿嘴笑,并不开口说话。
于是,他只好慢慢伸手,让昭王妃摆弄成合适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抱着怀里的娃娃。
小云霁可不知道害怕,她攥着小伯珽衣袖,让他不得不低头,靠近时,“mua”一声,小伯珽愣在了原地。
昭王妃伸手将小云霁抱了回去,轻点她的脑袋,宠溺地笑:“你啊你。”
小云霁以为母妃在和她玩游戏,只一味地“咯咯咯”地笑。
丞相夫人什么时候见过裴伯珽呆呆愣愣的样子,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那天,是两个美妇人乐不可支的笑颜,是某人初显的调皮,也是温软的触感和心底悄然塌陷的一角。
夜已深,裴伯珽和衣躺在床上,呼吸绵长,眉间是少见的轻松,嘴角微翘。
屋外的怀书和隐匿的暗卫不知不觉已深眠,傅云霁一人,坐在屋顶。
单手后撑,一腿曲起,一手灌酒,遥望着月亮。
坛子里的酒很快便到了头,傅云霁,将酒坛口向下倒了倒,一滴不见。
她低头嘟囔一句:“酒没了,我走了。”说着,便运起轻功离去。
月光下,树影幢幢,人影孤绝,一袭红裙,几息便不见了踪迹。
不知何时起身的裴伯珽愣愣地看着人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他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慢慢坐回床边,“砰砰砰”心跳似夏雨般急促、紧凑。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他飞快地走出去,身形化作一道残影。
他站在一棵树下,抬头看着树上刚刚转醒的暗卫。
也只有身边人才知,傅云霁除了天资聪颖,更是继承了她父王的根骨,是真正意义上的文武全才。
傅伯珽突然笑了,起先的声音很小,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慢慢地,他停了下来,眼里满是欢喜,和不易被人察觉的执拗。
他弯下腰,扶着树,低着头,一直规整柔顺的黑发,此时凌乱至极。
“咳咳咳、咳咳咳”他不再笑,咳了起来。
怀书走上前去,轻拍他的脊背,原本跪了一院子的暗卫也不见了。
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让公子状似疯癫,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来过了,她来履行她的诺言了。”傅伯珽缓了一会儿,轻声道。
怀书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云霁小姐来过了,怪不得公子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如果说白日的声音只是一缕光,那么现在便是太阳升起的白昼,天光大亮。
裴伯珽直起腰来,望向远方渐亮的天边,故人归来,京都的天要变了。
那刘府恐怕只是一个引子,是报复还是灭口尚未可知,但肯定与那场旧案有关。
现在需要人借助这一道伤口,来揭开当年的疤痕,还真相以清白。
巍峨的宫墙,像一张狮子的口,吃人不见血,但还有人对这里趋之若鹜。
裴府的马车行至宫门口,裴伯珽着一身官服,乌发聚拢在帽子里。
身高八尺,宽肩窄腰,一身冷白皮,鼻梁高挺,剑眉下的桃花眼平淡无波,薄唇微抿,快步向宫内走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响彻大殿,皇帝身着龙袍,头戴冕旒,端坐于龙椅之上,威仪凛然:“平身。”
“谁来给朕说说江南刘府火灾一事?”声音里的怒意昭然若揭,看着这群面面相觑的老狐狸。
皇帝冷笑一声,再度开口:“怎么,现在都哑了?李爱卿,你来说。”
李大人将那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道来,皇帝勃然大怒:“朕竟不知道原来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
一众大臣连忙跪地俯首,高呼:“臣等不敢。”
“陛下,依老臣所见,那仆人说的不可尽信,如果真的只是一场火灾,那一切都只是他的妄加揣测。”齐国公站出来道。
“陛下,臣不赞同国公所言,那刘府上百条人命,怎会皆丧于火海,这与理不合啊。”陈太傅紧接着站出来,两人针尖对麦芒,不合多年。
两人的朋党陆续站出来,各执一词,眼见又要争吵起来。
皇帝咳了一声,见他们消停下来,给了一记冷眼,看向右边首位的裴松之:“依裴相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裴松之听两方人辩解了好一会儿,一直没说话,此时听皇帝问,正经严肃道:“回陛下,臣觉得宁可信其有,百十条人命,不可儿戏。”
“更何况如今刘府事件,京城上下人尽皆知,各种猜测层出不绝,更有鬼神之说流传,臣恳请陛下,彻查此案以安民心。”
“那裴相可有合适的人选?”皇帝面目沉凝,“回陛下,犬子愿为马前卒。”裴松之沉声回。
“皇上,臣以为不妥。”齐国公快步上前,眼皮微垂,遮住一片精光。
“哦?国公以为何处不妥?”
“臣以为即使有人要前往江南调查此案,也应派熟悉江南的官员,其次,按祖制来讲,状元郎自古以来也应在翰林院任职,最后,此事并非确有蹊跷,杀鸡焉用牛刀?”齐国公一口气给了三个理由,句句在理,处处透着蹊跷。
近几年来,国公府一改之前张扬奢靡的做派,变得低调起来。
之前在朝堂上虽偶尔与陈太傅有所争执,但都不似今天这般,思及此,皇帝面色一冷,快得像是错觉。
“臣倒觉得裴相说的在理,派状元郎前往江南,首先便避免了官官相护的现象,能真正将陛下意旨落实到位。”
“其次,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自古以来,特事特办的例子数不胜数。”陈太傅紧跟齐国公之后说到。
眼看齐国公又要说什么,皇帝微微抬手,冷声:“行了,就按丞相说的办。”
官员三三两两结伴下阶,皇上身边的大太监一路小跑,追上裴松之,面带笑容:“裴相身体康健,咱家差点没撵上。”
裴松之见了,赶忙停下脚步:“不知公公有何事?”
“皇上让裴相前往御书房。”说罢,便引着裴松之去往御书房。
七转八折,房内熏袅袅,案几上放着糕点和茶水。
皇帝正俯首批阅奏折,太子坐在一旁,拿着茶盏,一首拿盖轻刮杯沿,水汽漫漫,让人看不出神情。
裴松之目不斜视,快步行至中央,行礼道:“微臣见过皇上,太子。”
“行了,不必多礼。”皇帝放下朱笔,伸了个懒腰,看向坐在一旁的太子。
“裴相,并非父皇找你,是孤心有疑惑。”一旁的太子傅政尧将茶盏放至桌面,出声道。
裴松之神色淡淡:“不知太子所疑何事?”
“前往江南一事是你的主意,还是槿安的意思?”太子紧盯裴松之。
“此行既有利于百姓,是谁的又有何妨。”裴松之神情不变。
傅政尧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再开口。
他端起放在一旁的茶盏,饮了起来,茶水入喉,苦中有甘,甘中带涩。
“父皇,儿臣就先行告辞了。”
太子站起来,得到皇帝的应允后,便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
“臣”裴松之刚刚开头,便被皇上打了回去,“正好,朕也有几件事要找你。”
君臣二人在御书房探讨起来,言语间无不关乎边塞要事。
这边,刚下朝,齐国公便直奔慈宁殿。
“太后,您说,怎么能由着皇上的意思胡来呢?”齐国公一脸急色,冲着榻上的太后道。
太后一身大红妆霏缎宫袍,头戴宝钗珠花,雍容华贵,即使迟暮之年,仍见当年风姿。
听了一堆话后,她微阖的双目打开,丹凤眼里似潭水深幽,精神矍铄:“够了,皇上也是你能非议的?”
齐国公赶忙道:“臣知错,可是”太后打断道:“行了,这件事哀家知道了,回头自会与帝商议。”
虽说现在建和帝执政,太后已隐退,但朝中仍有不小的一部分人是对太后言听计从的。
建和帝虽说想处置,怎奈实在是挑不出过错,只能将他们留了下来。
也由此,形成了表面上两党相争,互为牵制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