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李知渊身长玉立站在龙榻前,含情目中笼着一层看不清的幽光,耐心等待结果。
蒋亦把完左手,又从另一侧小心拿过李洵墨的右手按上两指继续把脉。手指下脉象跳动不齐忽快忽慢,甚至在他默数四到七次后会有短暂的停止而后来回循环。
蒋亦眉心微蹙心下有了结果,仰起脸对李知渊点了点头。
李知渊转过身,锐利的眸子射向跪在一旁的曹纯,道:“陛下当日中毒除了吐血,还有什么症状?”
曹纯想了想当时的情况,俯首道:“吐血后,还发生过一阵急促的喘息,好像……好像还伴着一小阵肺鸣。但也就持续了一小阵,许是奴才听错了也未可知。”
蒋亦点头道:“应乌头。当日陛下喝的茶可还有?”
曹纯:“茶水肯定是没了。不过陛下中毒后摔碎的茶盏,奴才趁人不注意留了一片。”
他从胸前衣襟中掏出一块碎片,挪动着膝盖捧到蒋亦面前。
蒋亦垫着帕子小心捏起,放在鼻下仔细嗅了嗅。
“说不上来,除了乌头似乎还有另一种东西。”
李知渊听后眉心几乎打了个结:“两种毒?”
他视线落在龙榻上,若有所思。
蒋亦也纳闷:“光是乌头就可使人致命。可问题是,这两种毒剂量都不大,像是……”
李知渊挥了挥手,曹纯会意起身退下。
他抬了下手示意他不必再说,道:“此事到此为止,你回去吧。”
“唉?”
蒋亦惊疑出声,他李知渊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仁慈了,不像他啊。
中毒的可是陛下,是他老爹,就这么轻拿轻放……不管啦?
蒋亦起身走到他面前,在对方不善的眼神中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脸,手感细腻光滑没温度,是他的脸没错!
李知渊黑着脸将他的手拍掉,沉声道:“蒋亦,孤看你是活腻了!”
蒋亦没好气道:“是是是,我活腻了行吧。我活腻了才跟你身边八年,尽心尽力伺候你,想尽办法让你多活几年,真是狗咬吕洞宾!”
李知渊冷笑一声道:“你最好没有骂孤,否则,孤会让你知道狗怎么咬人!”
蒋亦直接给了他个大大的白眼,抬起手就往他眼前放,控诉道:“我是狗行了吧。不过你看看,我的手都被你拍红了!”
李知渊身体往后一仰,脸黑如锅底。
“嘁!跟着你这个大冰块,本神医还不如去暖房里种我的药,哼!”
说罢,他气呼呼带上药箱走出太和殿。
出了门口后,他忍不住捏着手指,嘟囔道:“啧,这货的皮肤怎么这么好,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破风一路走来,迎面就看见神医神神叨叨的。
他几步上前,抱拳道:“神医,您这是……”
蒋亦双眼一眯,脚步一转整个身体猛然靠近他,低声道:“你看见什么了?听见什么了?”
破风一慌,有些不知所措。
“我……我……就看见……”
蒋亦歪头,眼神中带着警告:“嗯?”
“我……我啥也没听见也没看见!”
“嗯。”
蒋亦直起身,若无其事摆摆手道:“行了,退下吧。”
破风:“……”
直到蒋亦大摇大摆离开,破风这才想起还没跟自家殿下禀报。他疾步走到门外,躬身道:“殿下,破风求见。”
“进来。”
破风躬身走到李知渊三步距离站定。
“殿下,方才破竹传来消息,世子和郡主找到了。”
“哦?人送出城了吗?”
破风:“没有。世子的意思是等天黑之后再行动。”
李知渊点点头:“怎么样,没受伤吧。”
破风接着道:“世子还好,就是郡主,为了出内行厂,被他们射伤了手臂。”
话音一落,就感觉到身边人气压猛地一低。
破风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郡主可是殿下的宝贝,内行厂这次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李知渊擦干净脸将手中帕子丢掉,冷声道:“内行厂的那两个人叫什么?”
破风:“禀殿下,史洪明和赵巡。”
“很好。传令下去,孤要这两人的命!”
“是!”
“另外,告诉破竹,让他带上两只海东青一路随侍。再告诉世子和郡主,西北内部定然有鬼,望他们多加小心。孤会派可靠的人去西北,西北那边也会安排人接应,届时跟在他们后面事情会好办些。”
“是!”
说到自己心仪的姑娘,李知渊神色柔和不少,想起他们要一路远赴边塞,心里更多的是放心不下。
说到底,平宣王府的事自己也有脱不了的干系。突发寒毒是他没想到的,想着给李大将军求镇国之位,老王爷一死起码能保他们无事。
可惜……母后的动作比他了解的还要迅速。仅仅一个五品就拉下了一品大员,朝中那帮欺软怕硬的老东西更是每一个敢出声。
如此形势,他不得不怀疑,那帮老东西是否同魏家有了什么苟且。
李知渊敛下思绪,对破风吩咐道:“将我给岁岁准备的衣服都带上。阿时的,你就去随便买几件就行。金疮药一定要带,银票碎银都带上,再带些……”
想到要说的,李知渊突然脸红起来。
“带些……带些……月事带……”
破风:“???”
对于如何照顾李颂稔,李知渊就像个老妈子絮絮叨叨嘱咐了好多。
破风很震惊,自家清冷孤寂的太子殿下竟然如此……啰嗦?
还有,月事带是什么鬼,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准备这个?
李知渊叨叨叨叨叨叨,说的自己嗓子都不舒服了低头一看下属还在发呆,当即脸就不好看。
“孤说话,你记住了吗?”
破风回神,身子低了低:“记住了。殿下的话,属下定一字不漏告诉郡主。”
李知渊冷哼一声,不与他计较。
“此去一别,归期不定。告诉岁岁,我会把京都处理好,等她回来。”
“是!”
外面的天色逐渐黑下来,深秋风露重,李知渊拢了拢大氅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许今儿是十五,天上的月亮很圆,明晃晃照下来,还能看见几分影子。
他深深叹了口气,神情怅然。
十五啊,月圆人圆的时候,他的骄阳却要奔赴西北。只希望此去顺畅,离人早归。
郊外庄子内
天已黑透,破竹带着消息以及太子托付的东西一并交给了李颂时和李颂稔。
破竹:“世子郡主,殿下说了此次去西北,要属下贴身跟随,还给了两只海东青方便联系。”
“另外,殿下认为西北肯定有鬼,请二位一定要小心。”
李颂时翻看着手中的包裹,见到几条没见过的带子,顿时有些脸黑。
他胡乱将东西塞了一统,暗骂李知渊不要脸。自己还在呢,就明目张胆勾搭自己妹妹,简直太不拿自己当外人。
李颂稔福了福身:“替我们多谢殿下费心。”
破竹小心观察了下李颂时的脸色,眼珠一转继续道:“郡主见外了。殿下还说他会处理好京都的事,等二位回来。”
李颂时神情一顿,温润的脸上浮起一丝冷笑,目露探究看向破竹。他意思很明显:确定你家殿下等的人里面有我?
破竹有些尴尬的避开视线。暗叹大舅子什么的,果然不好糊弄。殿下的心思被世子一寸不落的看在眼里,殿下对大舅哥的嫌弃也是丝毫不掩饰,就是难为了他们这些做下属的,一边帮着殿下追妻,一边哄大舅哥……真是太难啦!
两人之间的异样,李颂稔压根就没注意到。有哥哥一起,对于西北的危险她到没有多担心。
倒是那个清冷孤寂的身影,自己放心不下。
“告诉李知渊,此次去西北不只是为我父平冤。哥哥同我怀疑西北内部有鬼,这次我们要连同这个鬼一起揪出来。否则,就算是平了王府的冤屈,还是会有无辜的人受害。”
破竹点点头:“世子郡主大义。属下听说,西北军暂时由韦家韦东接手了。此人是韦家嫡系,又是皇后亲自指定。就是不知,韦家是否也牵连在内。”
说到韦家,李颂时突然来了一句,道:“听说韦氏女进了东宫?”
一句话,炸的破竹想要逃。
世子爷真是……不给他家殿下添堵就不痛快!
倒是李颂稔一怔,韦氏女?去年宴会上,一曲羽衣名天下那个?
李颂时瞄了妹妹一眼,加大火力:“太子是想做齐人之福?”
闻言,破竹当即砰一声跪在地上,斩钉截铁解释道:“世子!殿下对郡主真心,天地可鉴。自殿下昏迷到醒来一直在太和殿照顾陛下,压根就不知道韦氏女的事情,况且此人是皇后强行塞进东宫。殿下若是知道,定是要将她打出去的!”
李颂稔满头黑线,倒是不必如此。她一直都相信李知渊啊。
“行了,起来吧。哥哥逗你玩呢。”
破竹哭丧着脸,这事哪能逗啊,真要把郡主给逗跑了,他就得以死谢罪了……
“行了行了,大男人哭唧唧像什么样子!”
李颂时包袱一甩抗在肩上,催促道:“天都黑了,抓紧出城!”
破竹抹了把辛酸泪,非常有眼力见将世子肩上的包袱取下来背在自己身上。
“咱们走吧。”
三人离开的悄无声息,沿着小路往西南方向飞去。
李颂稔虽不会武功,轻功却不输他们二人。借着身轻如燕的优势,隐隐有甩开破竹这个暗卫的趋势。
惊的破竹暗暗感叹,平宣王府就没有无能之辈。
夜晚降临前,城墙上就早早燃起了火把。
巡逻队伍分两支,分别一支从东边到西边,一支从南边至北侧。两队在城楼位置交叉后交换巡逻线路。
天黑后,路上只剩两两三三行人,三人疾驰并未引起太大注意。
破竹猫着腰带二人摸到西南城墙下,正是两队交叉换线的时候,城墙上形成视线空缺此刻无人注意。
破竹将墙角下做遮掩用的石头搬开,洞口正好能通过一人。他左右观察了下,对二人道:“世子郡主,咱们走吧。”
三人有惊无险,顺利出城。
内行厂偏衙内
“报!大人,属下等人在城墙西南角发现一处洞口!”
史洪明大惊,豁一声站起来道:“快带本官去!”
大队人马轰隆隆出了衙门,快速赶到西南角。
史洪明翻身下马,看到一人宽的狗洞登时沉下脸吩咐道:“两队人马跟本官出城!这次必须要抓到二人!”
“是!”
内行厂夜半出城捉拿叛贼的消息迅速传开,京中所有人都在观望,平宣王府这次怕是要彻底消失了。
皇宫坤德殿
氤氲缭绕,浓香扑鼻。
清透的屏风上,一道纤细饱满的身影若隐若现。
福喜低着头恭恭敬敬走到屏风外,躬身道:“娘娘,史洪明已经追出京都了。”
莹白的手撩起一捧水滴滴洒落在柔嫩的胳膊上,有一片花瓣想要亲吻美人,不曾想却被美人毫不留情丢出氤氲之外,无缘秀美风景。
魏慈似是洗累了,整个身体懒散的靠在池壁上,美眸微闭淡淡道:“东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福喜低着头如实道:“太子还在太和殿。因着白日宣了蒋亦来给陛下看诊,太医院无法记录在案,奴才尚不知是否查出什么。”
魏慈:“无妨。”
福喜:“是。方才宫门口的侍卫来报,说是魏大人要来探望娘娘……这……”
魏慈眉目一凛,呵斥道:“父亲是疯了吗!就算陛下昏迷,这天下还轮不到他说了算!告诉父亲,明日正午之前本宫会去魏府。”
“是!”
被魏凛这么一搅和,魏慈想泡澡放松的心情被破坏的一干二净。当即起身,道:“擦身!”
侍候在一旁的宫女:“是。”
就在三人出城后的一刻钟,内行厂紧跟着出城。
史洪明骑马狂追,势必要将二人拿下!
寂静的官道上,一道黝黑的身影在隐密的树林中穿梭。
史洪明驾马疾驰,路过一处山坡时,一道利箭破风而来!
‘噗哧!’
利箭穿透,马上的身影瞬间跌落。
吁!
“大人!”
“大人!”
“大人!”
……
而山坡上,一道黑影悄然离去。
太和殿
曹纯走到门外,道:“殿下,蒋亦配的药奴才亲自熬好了。”
“嗯。去吧。”
“是。”
曹纯手中端着药碗,扶起李洵墨,开始用勺子一点一点喂进去。
不多时,破风快步走到殿门外:“殿下!”
“进。”
破风走到殿内,视线在曹纯身上停顿了下后,走到李知渊面前小声道:“暗卫来报,史洪明已杀。赵巡因为伤势过重,不治身亡。”
“知道了。”
破风:“还有一事。”
李知渊:“说。”
“我们的人发现,世子郡主离开后不久,有三队人马也接跟着出了城。”
李知渊疑道:“三队?”
破风:“是。除了史洪明那队,我们发现其中一队,似是那天趁乱劫走李大将军的黑衣人。另外一队,暂时不明。”
李知渊蹙眉沉思了片刻,吩咐道:“通知破竹,让他务必小心。”
破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