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们见过这两个人没有!”
“没有没有……没见过。”
“你呢,你见过吗?”
“大人,小的没见过。”
“你呢!”
“没……没见过。”
史洪明坐在路边茶摊子里,他现在除了一只完好的眼睛,其余的部分全都覆盖在了绷带里面。
当日内行厂爆炸,死了接近一半的人。赵巡伤的比他严重,至今还躺在榻上不能动。而他当时同样被烈火焚身,若不是机敏,找了一堆尸体做掩护,他兴许早就进了阎王殿了。
而这一切,全都拜李颂稔和李颂时所赐。
就算魏后不说,他也没打算放过二人。
这时,一个内卫跑过来道:“大人,周围都找遍了,没有找到他们。”
“废物!”
史洪明睁着唯一一只眼冷冰冰的看着眼前这个新来的内卫,脸庞因为疼痛时不时抽动,像极了黑暗中扭曲的爬虫。
内卫被他的样子吓退了几步。
就是这几步,令史洪明狰狞起来。
他起身往前走了几步,露在外面的眼睛几乎就要跟对方碰上。
“怎么,你怕我?我很吓人吗?”
内卫忙低下头不敢看他。
“没……小的不敢。”
“不敢?”
他先是冷笑,而后身体微微前倾贴近内卫耳侧,发出的声音像极了恶鬼的低喃:“既然如此,那就去死吧。”
话犹未落,内卫顿时瞪大眼睛,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随后轰然倒地。
史洪明收回折扇,抬起袖子一点一点擦拭着上面沾染的血迹。
茶摊老板被他发狂的样子,吓得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史洪明似是被他打扰到,视线一转就落在了他身上。
“怎么……我很吓人吗?”
同样的话同样的神情,淡淡的语气落在茶摊老板眼里就是索命的恶鬼。
他方才他眼睁睁看着内卫死掉,尸体还倒在地上尚未冷却。眼下又被史洪明这么问,摆明了是要杀人泄愤!
他哆嗦着往墙角靠了靠,不回答吗……会死,答了兴许能活呢。
就在史洪明耐心快要耗尽,已经抬脚往这边走过来时,他突然福至心灵猛然喊道:“大人英勇神武,盖世神威,是他眼瞎,他活该,死得好!死得好!死得好!哈哈哈哈!”
史洪明一愣,脚步停在原地。
他看着胆小如鼠一只脚就能踩死的茶摊老板极力挣扎的样子,忽然大笑起来。
“对,对!你说的对!”
他抬起脚继续走,一步一步像是凌迟在茶摊老板的心上。
史洪明伸出折扇挑起他的下巴,似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玩意儿。
“你抖的这么厉害,是怕我吗?”
茶摊老板神情一愣,顿时就想要哭出声来。
他当然害怕,怕的要死!随随便便就要了一条人命,不怕才怪!
但他只能极力掩饰自己的恐惧,努力从嘴角扯出一个微笑,道:“小人不怕,小人不怕。”
史洪明歪了歪头:“那你抖什么?”
“小人……小人……小人是被大人的威仪震撼的。对!震撼的!小人是市井小民,见到如此威仪忍不住想要磕头!对!就是磕头!”
他扑通一声干脆利落结结实实的跪在地上,开始不停磕头,嘴里还不停喊道:“大人威仪震天,小人佩服!小人佩服!大人威仪震天,小人佩服!小人佩服!”
“大人威仪震天,小人佩服!”
“大人威仪震天,小人佩服!”
……
茶摊老板不停地磕不停地磕,嘴里不断重复这一句。
这种行为似是取悦了史洪明,他收回折扇仰头大笑一声:“对!就这样磕,就这样磕!本官没让你起来,你就不能起!”
茶摊老板不停磕头不停喊:“大人威仪震天,小人佩服!”
“大人威仪震天,小人佩服!”
“大人威仪震天,小人佩服!”
“大人威仪震天,小人佩服!”
……
史洪明勾起唇角非常满意他的态度,而后转身离开。
西巷末端一处沤肥池,两名内味捏着鼻子正在搜寻。
“天儿,这种地方不能藏人吧,太臭了。”
王三的手不断在鼻下扇动,奈何四处全是沤的肥,刺鼻的味道从四面八方围着他们,根本赶不走。
刘天同样捂着鼻子难以忍受,他向前走了几步想要靠近沤肥池边上的一处草棚查看,可是越往里味道就越浓。
强忍着难闻的气味走了几步,还没靠近就呕的一下哕了出来。
王三赶忙上前连拖带拽将人带出来。
两人小跑了几步离沤肥池远了些。
即便有些距离,那股味还是若有似无到处飘。
王三拧眉道:“用不着这么仔细吧。这种地方咱们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养尊处优的世子和郡主。他们要是站在这,怕是一刻都不能待。”
刘天一直憋着气,加上又小跑了一段距离差点没把自己活生生憋死。
他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道:“你说的对。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太臭了!”
“走吧走吧。”
随着脚步声渐行渐远,周围开始安静下来。
李颂时刚要探出头查看,猛然听见脚步声折返回来,当即警铃大作。
破竹带着人一路寻找,东巷南北街西巷,全都翻了个遍。
就差这个沤肥池附近还未翻找。
他们人虽然多,在保证不惊动内行厂的前提下,行动颇为受限制,就连找人也只能悄没声的。
方才他一直在远处悄悄观望,直到内卫走后才现身。
虽然他不敢相信,但此刻无比确定,两人绝对在这里。
如此浓郁刺鼻的气味,破竹这个粗人都不得不佩服世子和郡主的忍耐力。
他闭气走到草棚子附近,低声道:“世子郡主,属下破竹,殿下让我来送你们出城。”
说完,他等待了一会,见对方没有出来,知道是防备心比较重,当即又重复了一遍:“世子郡主,太子殿下让属下来送两位出城。现在这里安全,可以出来了。”
缩在最角落的李颂稔仔细听了听,确定是破竹的声音后,冲哥哥点了点头。
李颂时悬着的心稍安,他提着软剑独自一人走出草棚,确认是破竹后彻底松了口气。
“妹妹,出来吧。”
他对着破竹抱拳道:“抱歉,特殊时期还请谅解。”
破竹躬身抱拳:“世子不必客气。”
李颂稔走到哥哥身侧,瞧着他们都是普通人的装扮,心下稍安。
“李知渊醒了?”
对于郡主能直呼其名,破竹见怪不怪。反正殿下只要碰上郡主,那一定是恨不能把自己的心挖出来。
他一直以为殿下那样举世无双高不可攀宛如一轮孤月般的男子,是很难低下头看一眼他们这些凡人。
可那日在慈恩寺的后山上,殿下却说他一抬头,就看见了烈日骄阳。
他只是个暗卫,不懂感情也不能有感情,他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主子,做好主子的影子。可偏偏就在那天,他抬头望过去,意外看见了殿下眼中的炽热。不再是一如既往的孤寂,是一种对生的炽热。
那一刻,他明明白白感受到,殿下……终于有了活下去的念头。是那个如骄阳般热烈的女子,强硬的闯进殿下的心驱散了他的寒冷。
破竹眨了眨酸涩的眼,躬身道:“是,殿下刚醒没多久,知道郡主和世子出事,就立刻安排我等赶来。”
随后,他想起青竹的事情,怕郡主对殿下有误会,又解释道:“昨日之事,属下抱歉。是我们来晚了,要是能早一点,或许……”
“没有或许。”
李颂稔打断他的话:“劫狱之事,本就难成。若是李知渊牵涉其中,不免会被魏后拿住把柄。我李颂稔,还没有那么是非不分。”
破竹汗颜。
“只要郡主没有怪殿下就好。还有一事,就是二位走后,有一帮黑衣人趁乱带走了李大将军,我们的人还在查,一有消息会立刻禀报。”
二人听后皆是一愣。
李颂稔:“父亲被人带走了?”
李颂时蹙眉:“看不清是哪方的吗?”
破竹摇头:“当时现场太乱,我们本是要趁机带走将军的,可那帮人行动迅速对整个内行厂的路线似乎十分熟悉,我们慢了一步,找到地牢时已经没有了李将军的身影。”
李颂稔忙道:“长明叔,管家爷爷他们呢。”
破竹停顿了一下,才道:“都死了……”
此话一出,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三人都没在说话。
李颂稔试图想张张嘴,可是一出口却如鲠在喉难受的很。整个平宣王府,爷爷去世父亲生死未明,如今就连仆人也全都被杀……他们真的……没有家了……
李颂时用力压下眼底翻腾的热意,深深吐了口气道:“看来,是不止一方要针对我平宣王府……”
破竹躬身道:“眼下看,二位出城最安全。”
李颂时点点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他看向破竹,道:“要出城也得等天黑,现在内行厂的人大肆搜寻我们,破竹可有安全的地方让我们先躲一躲?”
破竹:“世子思虑的是。殿下在郊外有一处宅子,是以宫中名义买下的。闲暇时陛下也会出宫去住几天。属下想那里应该暂时安全,咱们就去那吧。”
李颂时略微思索后,点头道:“可以。天一黑,我们立刻出城。”
破竹:“是!两位跟我来。”
由破竹这个暗卫高手带着,两人很顺利避开内卫后迅速往郊外疾驰而去。
几人在距离庄子一里地位置悄然分散,一盏茶后庄子后门被推开一道缝隙,几道身影迅速掠过。
破竹将两人安顿在庄内一处隐蔽的偏房中。
“世子郡主,此处一般没人来。这里毕竟是陛下曾经落脚的地方,估摸着内行厂一时半会想不起这个地方。两位暂时休息下,属下去找些食物,天黑后我们从小道出城。”
李颂时一愣:“还有小道?”
整个京都周围全是高高筑起的城墙,城上皆有将士巡逻。他曾经多次出城,怎么就不知道还有小道?
破竹闻言低下头摸了摸鼻子,有些脸热。
“是……是属下今天找世子郡主时无意间发现的。在西南角城墙根上,有一处破损。那边远,巡逻队得半刻钟才能走到那,所以……属下就让人在附近溜达,时不时来两锄头,想必天黑之后洞口就能勉强通过了。”
李颂时眉头一挑,不得不说太子手底下的人都是奇才。
倒是李颂稔点点头,颇为赞同。
“特殊时期,只要能出城,狗洞我也钻。”
破竹老脸一热,恨不得将自个儿埋起来。
自己是个暗卫,钻狗洞什么的是家常便饭,但让世子郡主钻洞,好像确实有点不讲究……特殊时期,希望殿下不要怪罪才好。
“那属下去找些吃的。”
李颂时点点头:“找些干粮就行,再找点金疮药,没有就算了。不要生明火,以防万一。”
“是。”
破竹走后,李颂时找了个相对干净的位置,脱下外衫铺在上面。对李颂稔唤道:“来这休息会,困了就睡一会。”
李颂稔走过去,拉住他的手一起坐下。
就着外面漏进来的一点光,李颂时见着她瓷白的小脸上还有污血,只得抬起袖子一点点给她擦拭起来。
手上和胳膊上的伤,早已被他用路边摘的止血草绑着布条包好。他执起妹妹的手观察了下,好在不流血了。
他摸了摸李颂稔的脑袋,安抚道:“没事了,等伤好了,我再配点生肌膏,保证一点疤都看不出来。”
李颂稔默了默,低下头道:“哥,怪我……应该等你回来的。”
如果哥哥在,周常胜会不会可以不用死,父亲他们是不是也能顺利救出来……
李颂时叹了口气:“哥哥知道你意思。我们两个一胎双生,自小就有心灵感应,怎么会不知道你想法。”
“若是我真的独自出城,丢下你们不管,我一辈子都会唾弃自己。”
他握着李颂稔的手紧了紧,轻声道:“妹妹,平宣王府不能背上这个罪名,尽管你我同去,父亲也不会跟我们走的。你知道的,一旦走了,爷爷的名声平宣王府的名声,就彻彻底底毁了……”
李颂稔纤瘦的身形一顿,接着又萎靡了下去。她睁着圆圆的猫眼,看着李颂时,道:“是我……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去劫狱对吗?”
“如果我不去,我们两个就已经出城了,就已经在去往西北的路上了,就……”
“岁岁!”
李颂时不愿看她自责,紧紧将这具瘦弱的身体抱在怀里。
“你即便不去,我也会去的……”
“你不做这件事,我也会去做。所以……不要埋怨自己好吗。”
他轻轻拍打着李颂稔的后背,安抚道:“是我们都太不甘心了。不甘心无声无息被人栽赃陷害,无声无息就被魏后一道旨意落个满门处斩,更是不甘心明明爷爷和父亲保家卫国一辈子,却落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有太多的不甘心,所以……我们才会走出这一步,希望用这种方法来反抗。”
“可是我们却忘了,一旦父亲跟我们离开,即便最终洗刷了冤屈,王府最终也是落得个抗旨不尊,目无朝纲的下场。”
李颂稔低着头,眼泪一滴一滴滚落在他手上,烫的他卷起了手指。
“可是……我不想没有家……”
是啊,我们都不想没有家……李颂时心中剧痛,蓦地红了眼圈。
从出事到现在,尽管他表现的再镇定,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家中突逢此难,压在心里的大山让他早已心肝俱裂。
寂静中,少年无声落泪。
他也想保护家保护父亲保护妹妹保护每一个人,可是……没了爷爷的平宣王府就像是没了桅杆的大船,觊觎他们的人会不留余地的将他们斩草除根。
平宣王府的威名太盛了,所以太子才会给父亲请封镇国将军,请封世子和郡主。为的就是在他们没有能力之前,能有一道身份自保。
可没想到,魏后趁着陛下和太子昏迷,断定父亲即便手握二十万精兵哪怕诬陷也不会选择造反的忠心,快刀斩的他们家破人亡。
他勉强咽下喉咙中的悲伤,任凭它在胸口横冲直撞,撞的他五脏六腑拧的生疼,也不愿让给妹妹增加心里负担。
他咬紧牙关,轻声道:“妹妹……我们得活下去,只要活下去,平宣王府就还有希望。”
李颂稔闷声道:“那……父亲呢。”
李颂时闭上眼,将眼底的泪意逼回去,默了片刻道:“父亲在西北领兵多年,元铭宇同样也在西北多年,怎么就突然举报父亲通敌,里面定是有人做鬼的。那帮黑衣人费尽心思从内行厂带走父亲,想必是留着有用,如此……父亲暂时应是没有危险。”
“而我们得去西北,查明真相还父亲和王府一个清白。”
他定定的看着妹妹,温和的视线触及到她脸上的泪痕时,心中一阵抽痛。天真热烈的姑娘,想必在这煎熬的两天里哭过很多次了吧,他记得她说过,哭最没用了。
可就是最讨厌哭的姑娘,只能用最没用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害怕和恐惧。
李颂时收起脸上的悲伤,抬手将妹妹的泪痕擦干,温声道:“妹妹,你我都要坚强起来。父亲在等我们,我们会做到的,对吗?”
李颂稔吸吸鼻子红着眼像是个被遗弃的孩子。
她用力点点头:“会的!哥,我们一定会救出父亲的!”
T北游新书《朝来寒雨晚来风》谢谢支持!营养液,票票!快来疯狂砸我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