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诺兰得知昭君要召见她,表面强装镇定,心里忐忑不安。她原本以为单于不在王庭,药库守卫会相对松懈,没想到纵火的人还是被捕了。她走进巫医大帐,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好久不见,阿诺兰公主。”一个声音从她背后响起,阿诺兰吓了一大跳,回头见昭君走进了大帐,手里拿着一些草药。
“你找我有事吗?”阿诺兰的神情恢复了往常的倨傲,然而她的大拇指却紧张得不停跟食指摩擦,这一切全都被昭君尽收眼底。
“我有件事始终想不明白,还请你赐教,”昭君把手中的草药递给阿诺兰看,“阿诺兰公主什么时候突然精通医药了,竟能从众多草药中独独瞄准了乌蝎草,不知是受何人指点?”
“什么乌蝎草,我听不懂。”阿诺兰矢口否认,纵然一脸倔强,她却始终不敢正视昭君的眼睛。
昭君笑了,伸手轻轻地握了一下阿诺兰那只冰冷的攥紧了拳头的手,“别紧张。你看,这里没有旁人,我们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呢?况且,我只想问问是谁指点你的,这应该不难回答吧?”
阿诺兰的心砰砰直跳,她告诉自己:现在最害怕的人应该是你王昭君,药草没了,你很快就要被赶出匈奴了。
“昭君阏氏,我听说昨晚你的药库出了点问题,你不去处理,怎么还有空找我闲聊呢?我可是匈奴尊贵的公主,哪里会认得这些脏兮兮的草药?也只有出身下贱的人才会认得。”
昭君心知她在讽刺自己不是汉室真正的公主,“阿诺兰,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派来纵火的人已经被我扣留了,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昭君阏氏,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在王庭这些日子一向安守本分,我阿爸还在前线打仗,我每天都向长生天祈祷保他平安,哪有工夫找你的麻烦?”
昭君的脸色沉了下来:“亏你还好意思提你阿爸。你知道不知道,如果王庭瘟疫失控,你阿爸在前线就会失去后方支援,难道你想害他战死疆场吗。”
阿诺兰脸上的倨傲变成了惊骇,但那神情又转瞬即逝,她露出狡黠的笑容:“是么。昭君阏氏,我可真佩服你的远见,不过你还是多想想你自己吧。你所谓的那点证据能将我怎样?你以为,把这事捅到单于那里,捅到匈奴大臣们那里,他们就会信你这个异族人说的话了吗?又或者,他们会信我谋害亲生父亲多一点,还是会信你推卸责任多一点?”
昭君被噎的哑口无言,她再次低估了阿诺兰的城府,原来她早就想好退路了。亲生女儿谋害父亲,说出去谁信?
“有本事你就去说呀,我倒要看看,最后受罚的人会是我,还是你手下的汉人奴才。我父亲向来受单于敬重,在匈奴王庭德高望重,单于他就算生气,也不会怪罪我的,而你手下的汉人可就不同了,就凭渎职之罪,也够他们脱一层皮了。”阿诺兰嘴角微扬,眼神中带着轻蔑。“你这叫以卵击石,懂吗?”
昭君倒吸了一口凉气,陷入犹豫。
阿诺兰发现卫律教给她的说辞竟如此管用,心中暗喜,她继续说道:“你从汉朝嫁到匈奴,身边总共就那么几个汉人亲信,难道你想让他们全都搭上性命吗?昭君阏氏,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吧。”
“什么意思?”
阿诺兰趾高气昂道:“今后你缺什么草药尽管对我开口,我们右地一定帮你补上,前提是你必须守口如瓶,不再对任何人提起乌蝎草一事。”
昭君倍感惊讶,阿诺兰和她的母族竟然不知道乌蝎草生长在汉地,那么指使她的一定另有其人,会是谁呢?
昭君道:“阿诺兰,你好糊涂。你如此费尽心机,对我处处刁难,不就是想取代我成为单于的阏氏吗?可你对你心爱的‘呼韩邪大单于’有多少了解呢?他的心里从来只有匈奴的草原和臣民,儿女情长根本入不了他的眼睛。他为了夺回草原,娶了乌禅幕的女儿;为了统一匈奴,远赴汉朝和亲。如今你对他的统一大业毫无用处,反而处处从中作梗,单于他或许不会惩罚你,但也绝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娶你。”
阿诺兰的心防轰然倒塌,长期以来萦绕于心的困惑、委屈和迷惘终于解开了,她曾经苦苦逼问单于“我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得到你的心”,最后这个答案竟然是情敌给了她。天哪,她做了些什么事啊。破坏铜炉、火烧药库、时不时去找单于耍小性子,竟然还天真地以为这样就能得到他的心。
昭君看到了阿诺兰眼中的惊慌、懊悔、失落和不甘,心里暗暗感叹:人只要有了**,就有了被旁人拿捏的软肋。
昭君灵机一动,编了一句谎话:“还有,你现在的处境很危险。虽然我不知道是谁指使你烧掉乌蝎草,但那个人极有可能是屠耆派来的,因为只有屠耆最希望我们后方瘟疫失控,前方军心打乱。阿诺兰,快醒醒吧,你被人利用了。”
阿诺兰脸色大变,卫律狡黠的目光又浮现在她眼前。卫律,他一直在利用我?
“至于你阿爸,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对得起他多年的疼爱吗?就算他捡回一条性命,可战事拖得越久,你们部落人马的死伤就会越发惨重,你阿爸在草原上的势力也会大大衰弱,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阿诺兰沉默不语。
“如果你愿意把真相向单于和盘托出,帮他抓到屠耆派来的细作,这应该算是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父亲战功赫赫,你又这么漂亮,单于看在你及时悔悟的份上,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阿诺兰动摇了,可又疑惑不解:“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我又凭什么信你不是在利用我?”
昭君莞尔一笑,端起茶壶,倒了一杯奶茶:“谁让你是右育犍王的女儿呢?老王爷的人情可不是随便就能挣到的。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好好掂量。”
然而就在这时,帐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我都听见了。说吧阿诺兰,是谁让你烧药库的?”单于掀帘进来,眼中压抑着怒火。
阿诺兰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她知道自己再无退路了,她在单于心中的印象再也不会是从前那个纯洁阳光的姑娘了。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阿诺兰心中满是悔恨,她眼里浸出泪水,长叹了一口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单于面前:“是卫律。烧乌蝎草、破坏铜炉,全都是卫律指使我干的。有一天晚上我在树林里看见他和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说话,那个人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他一看见我就特别警觉,正要拔剑,卫律一把按住他,跟我介绍说,那个人是从其他部落来的巫医,想学习王庭治疗时疫的方法。那黑衣男子还说,‘汉人的药虽然很灵,但若是少了乌蝎草,药效就会大打折扣,这么宝贝的药草,可得看紧了。’”
“你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了吗?”单于问道。
“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了……对了,我觉得他不像匈奴人,因为他拔出的刀更像是汉人用的。”
昭君偷偷看了一眼单于,他剑眉紧蹙,闭上双眼,静静地听着,不知是气恼阿诺兰,还是气恼此事又与汉人有关。
“单于,都怪我无知,求你原谅我这一次吧,我再也不敢了。”阿诺兰哀求道。
单于严厉呵斥道:“你应该跪在昭君的面前,感激她不跟你计较,还好心提醒你!”
“昭君阏氏,我错了,都是我不好……”阿诺兰哭成个泪人,先前的倨傲荡然无存。
单于继续说道:“你所犯的罪过,按律该处以鞭刑,但念在你及时悔悟,就免了吧。明天一早我会派人护送你回你的部落,从今往后,你不必到王庭来了!”
闻言,原本颔首低眉的昭君忍不住抬起头看了单于一眼,只见他神情冷峻,没有半点犹疑,任凭阿诺兰跪在地上哭求也无济于事。昭君心里略感惊讶,他就这样割断了与阿诺兰的情分。或许任何人、任何事只要威胁到匈奴的利益,单于都会毫不犹豫地铲除掉,哪怕他过去曾喜欢过这个女人。昭君不由得回想起几天前那个可怕的夜晚,单于莫须有地指责她背叛……她觉得心有余悸。
“侍卫长!”单于高喊一声,侍卫长闻声进来,“即刻缉拿卫律,仔细审问。带阿诺兰公主到囚室去,让她看看她说过那个黑衣人是不是殷如墨。”单于吩咐道。
听闻“殷如墨”三个字,昭君再次惊讶地抬起头,正撞上单于盯着她的目光,她又低下头去。她已许久听不到关于殷如墨的任何消息,却又不敢问单于。
现在巫医大帐只剩下昭君和单于两个人。昭君担心单于质疑汉朝和亲的诚意,又觉自己开口也说不上什么有用的话,只好沉默着。单于也不看昭君,兀自端起长桌上的茶壶,往杯里倒奶茶,奶茶淅淅沥沥碰撞杯壁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帐里显得格外响亮。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张长桌静静地站着,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