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昭君的帐前,单于深吸一口气,装作往日的平静。“昭君”他一边呼喊着昭君的名字一边掀帘进帐。
“单于安好。”昭君连忙起身行礼问安,她猜想单于定是来询问日逐王的伤势的。
“昭君,日逐王的伤势如何?”单于问道。
“先贤禅大人伤的很重,汉医施了针,他清醒过一次,之后就一直昏迷。能不能保住性命还很难说。单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先贤禅大人怎么会伤成这样?”由于单于下令封锁消息,昭君不知道昨日有人到穹庐大帐行刺,她更不知道此时她带来的汉朝医官和侍女们已经被娄里受暗中控制了。
“唉,世事无常!”单于叹口气,他一面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昭君一番,只见昭君身着一袭雪白色的汉服衣裙,头上挽着汉族的发髻,不戴任何首饰,清纯柔美。单于过去曾评价过,昭君穿汉服温婉,穿胡服则添几分英气,各具特色。但由于白天发生过的事,昭君现在这身汉服,却刺痛了单于的神经,“自从你嫁到匈奴以来,很少见你穿汉装。”
“这是前些日子家里表姐给我寄的汉服,好看吗?” 自二人冷战以来,昭君独守空房,夜晚每每心中寂寞、思念家人时,便屏退旁人,独自穿上汉服,抄写诗经、离骚,打发时光。但到了白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又脱下汉服,穿上胡服。
“嗯,好看” 单于在桌前坐下,“你很想念汉朝,想念汉朝的,旧人,是吗?”他刻意将“旧人”两个字加重,仔细观察着昭君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昭君听他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寻常,乌黑深邃的眸子里藏着复杂难解的情绪,她有些不知所措,转过身去,低下头,两手摆弄一绺头发,“爹爹送信来,说家里一切平安,我也就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了。单于这么晚过来,还有什么事吗?”
“来看看这个,认识吗?”单于拿出殷如墨那枚刻着鹰的银牌,递给昭君。
“这枚银牌看着好眼熟啊,日逐王曾向我打听过,好像是……”
“这枚银牌的主人,现在就在王庭,在囚室里关押着!他今日到穹庐大帐刺杀我,被擒拿了。”
“什么?你是说,殷公子他刺杀你?”昭君一惊,猛然回想起几天前那个夜晚,她和侍从们查看完附近几个部落的疫情,返回自己毡帐的途中,忽然被从天而降的殷如墨截住,她质问他为何要骗她回汉朝,殷如墨的话言犹在耳;“作为朋友,我这么做是想保护你,汉朝和匈奴的局势即将大变,你在这里不安全。”将这几件事情联系起来想想,刺杀单于、诱骗自己归汉,难道他要……
昭君没有发觉自己陷入了沉思,更没有注意到单于脸上的失望和冷峻。
“昭君,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单于,我想现在一定有人想要破坏汉匈和亲的局面,而殷如墨行刺,恐怕只是他们计划的一个环节!你可一定要当心啊!”
单于一听,愣住了片刻,然后开口说道:“嗯,说的好,说的好。我的阏氏果然是心怀天下、眼界高远啊!”单于赞许的口气带着几分夸张。
“单于,你伤到哪了没有?让我看看。”昭君突然醒悟,她只顾思索自己的猜测,差点忘记了关心一下眼前的丈夫。但这也不能怪昭君,她本是养在深闺的小家碧玉,刚到匈奴王庭半年就经历了诸多波折,如今又身肩统领匈奴巫医的重任,她每一天都绷紧了自己的神经,谨小慎微,凡事三思而后行、三思而后言。压抑在心头的危机感,使她有时候会忽视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但是单于没有理会昭君迟来的关心,“你看看这个吧,”他拿出那张字条,“我看这字迹倒很像你的。你说呢?”
“这是我写的,可,怎么了?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昭君一头雾水,看着“如有事我随时送信与你勿挂”这几个字,她印象中确实写过,可当时是写给谁呢?家人吗?还是……她已经记不清了。
“昭君,我想知道,有什么事需要你送信给那个人?你这么在意那个人牵挂你吗?”单于面无表情,有意拉长了语调,让人捉摸不透。他向后仰靠在躺椅上,眯眼看着昭君。
单于这种故弄玄虚的态度让昭君很是懊恼,心中又升起隐隐的不安,“我不记得这信是寄给什么人了。单于你今天是怎么了?有话不如直说。你若是喝醉了酒,我现在就去给你煮醒酒汤。”
“回来!这张字条是在殷如墨的藏身之处被发现的,他保存的很隐蔽,看得出来,他很珍惜。”
昭君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这,这不可能,我从没有给他写过信。这字条绝不是给他的。单于,你这话的意思…莫非,你疑心我?可就算殷如墨图谋不轨,仅凭这张没有重要内容的字条,也不足以证明我与他有任何瓜葛!”
“昭君,殷如墨已经招供了。”单于站起身来,缓缓道:“他是冯奉世派去秘密联络屠耆的线人,右育犍王刚刚端了屠耆的老巢,在王帐中也发现了多封来自汉朝的密信!可以说是证据确凿——至于你,”单于看着昭君大惊失色的表情,顿了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跟殷如墨的关系,非、同、一、般!如果你真的与他毫无瓜葛,为什么刚才我提到行刺,你的第一反应不是问我好不好,而是扯什么汉匈和亲来极力撇清自己!因为他到王庭来行刺,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不…单于,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昭君来不及分说,单于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拉到跟前。他身上的酒气、眼中的愤怒与悲凉喷薄而出,她听着单于一字一顿地说出:“你想让他来杀我,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感爬上她的心头。
单于粗鲁地一把抓住昭君汉服的衣领……此处省略若干字……昭君像一只受惊的小鸟在他怀里徒劳地扑闪着翅膀:“单于!你松手……你,你要干什么!”
单于将她颤抖的小身体强行扭转过来,面朝着铜镜。“我真想扒开你美好的□□,就像扒开你的衣服这样,看看里面那颗冷酷无情的心,是用什么做的!”镜中,愤怒扭曲了单于线条刚硬的容貌,眼睛里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光,比愤怒更深沉,比痛苦更强烈,他怀里的昭君楚楚可怜,梨花带雨,惊恐得说不出话来。她从未见过单于如此粗鲁地对待她,即便是在他们最亲昵的时候,他的举止也总是充满柔情,从不强迫她。而眼前的这个单于,仿佛是一个陌生人。
“殷如墨说我夺走了他心爱之人,呵呵,或许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去年汉朝的夏夜,我悄悄站在你家附近,看到你和殷如墨琴箫和鸣,我曾经想过不再打扰你。可长生天又将你送到了我的身边。昭君,我真是满怀希望啊,你们汉人是怎么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没错,我曾经以为,只要我对你千般好万般好,你就会渐渐忘记殷如墨这个人。事实上,我们过去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很快乐,不是吗?可惜啊,我高估了你识人的眼力、低估了你对殷如墨的执念,你把我给你的爱弃如敝履,跟那个小白脸私奔了!
“不,单于!”昭君吃惊地摇头,想要说什么却被单于堵了回去。
“你不用解释,真相我再清楚不过!你跟那个小白脸私奔,我真是嫉妒的要发疯了!如果那次在原阳截住你时,他也在旁边,我一定会让他死在我的刀下!但是我冷静了很多天,我想如果你们两个真的是两情相悦的话,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高兴,只要你愿意!但你说你不愿离开,或许是那小子通知你计划有变,或许他需要王庭里有人接应。”
“不,不!”但单于仍没有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
“于是,你就毫不犹豫地为了他的计划而背叛了我,背叛了真正爱你的人!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他付出了一切,他可曾以同样的心对待你?这个小白脸只受了一点刑罚就把你和他的私情全都吐口了,他可丝毫没有考虑过你会面临怎样的险境!平日与你琴笛和鸣、吟诗作画、烹茶下棋的谦谦君子,到了紧要关头却只顾保全自己的一条狗命!你以为你们两个人心灵相通,可你真的了解过他的心吗?你又真正了解过我的心吗?!只要是你想要的,你想做的,我都满足你!你想掌管匈奴巫医,好,我给你权力,让你尽情施展你的才能,可我万万没想到,你却借机了解匈奴军事动向,好给冯奉世报信,是吗?你跟冯奉世家族的关系,以为我不知道吗?”
昭君听闻这话,如五雷轰顶!什么?他知道我和谁的关系了?冯将军?冯夫人?还是赵遂?她的心头又升起了新的恐惧,这种新的恐惧简直快要令她窒息!
“我早就知道你是军部的医女,虽然你有意向我隐瞒这一切。从军队携带的药品推算兵马数量和进攻位置,这根本难不倒你。你一面为我的战士们医治,一面又帮助殷如墨给屠耆提供情报,这样汉朝就可以利用我们长时间的内斗消耗整个匈奴的力量,坐收渔利!”
昭君没有挣扎,没有辩解,只是愣愣地听着,镜中的她花容失色。
“昭君,就算殷如墨这么想,天下的汉人都这么想,难道你也这么想吗?!你对我说过,你希望天下大安,百姓共享太平。可汉朝的太平就应该用匈奴的内乱来换取吗?汉朝人想要保疆守土,匈奴人就不能实现国家统一了吗?!”
他撒手放开了她。昭君腿软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她感觉自己浑身都颤抖,殷如墨,冯奉世,屠耆……单于说的信息量太大,导致她根本没理清头绪。显然这天大的阴谋将自己、汉朝和匈奴全都席卷其中,但是她甚至都没开始战斗,就已经一败涂地。她越是迫切地想思考明白,脑子却越不听使唤,想分辨,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单于转身拿起桌上的酒壶,往嘴里倒酒。“昭君,我以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以为我娶回的是一个能为匈奴带来祥瑞的姑娘。你太让我失望了!”
“不,不,单于,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昭君惊恐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她泪如雨下,内心痛苦不堪,“我,我可以对天发誓,以我母家全族性命起誓,昭君从来没有做过任何有负于你、有负于匈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