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淡的月光照进囚室里,冰冷的铁链显得更为阴森。单于面色冷峻,不怒自威,“你说我与你有杀父之仇,那你父亲是谁?”
“我父亲是被你兵临王庭、兵败自杀的渥衍驹邸大单于!”
“他?”呼韩邪倍感惊异,从他离开渥衍驹邸的王庭到左地已经十多年过去了,他怎么也想不起来渥衍驹邸膝下是否有一个这样年岁的儿子。“看看这些信,认得吗?你在替谁送信?”
“我不认得这些信。你用不着问那么多,直接给我个痛快!”
“我还没想让你死。你不说是吗?用刑!”
“啊——”伴随着殷如墨一声声惨叫,单于紧闭双目思索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呼韩邪!呼韩邪!你杀我父王!夺我心爱之人!你不得好死!啊——”,最后殷如墨终于妥协了,“呼韩邪!你不是,想知道,我给何人送信吗?好,那我就告诉你。”几轮用刑,殷如墨面如死灰,再无嚣张气焰,“是,是屠耆。”
“是谁派你来往送信的?”
“是原阳军部,冯奉世将军。”
呼韩邪大惊,尽管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感,但心中还是像被捅了一个冰窟窿。“是谁把这封信交给你的?”
“是个蒙面人,我不知道他是谁,冯奉世只要我到王庭来取信。”
“如此重要的信函,你不星夜兼程送达,竟然有空先来找我报杀父之仇?还把这封信丢在一旁?”
“我行走江湖,无拘无束,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是冯奉世,也管不着!”
“那这么说来,你到王庭来行刺,是另有人在内部接应你?”
“我一身武功,王庭于我如履平地,无须人接应!”
“这不可能,如果你无人接应,又怎能轻而易举扮成情报兵,躲过穹庐大帐侍卫的审查?”
殷如墨脸上露出一丝阴险而得意的笑容,“呼韩邪,你连这都想到了,怎么还猜不出,是谁在接应我呢?当然是我心爱之人,我的青梅竹马。”
单于脸色骤变,又迅速使自己平静下来。但这点细微的情绪变化却被殷如墨捕捉到了,他心中暗喜,终于找到了呼韩邪的软肋,找到了一个可以让自己反败为胜的机会。昭君小姐,你不是要死心塌地跟着呼韩邪吗?你不是对我的钦慕之心视而不见吗?那好,我要让你后悔!呼韩邪,就算我杀不了你,也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单于目光冷峻,声音低沉,问道:“你刺杀我,她,知不知道?”
“哈哈哈哈……”殷如墨的笑声分不清究竟是苦涩还是得意,“可叹,可叹!我和昭君,心灵相通,琴笛和鸣,我们吟诗作画,烹茶下棋,我的心思她全部都明白。呼韩邪,是你拆散了我们!你一个茹毛饮血的草莽粗人,你能听懂昭君弹的琴、看懂她作的赋吗?嗯?连你儿子的岁数都快跟她一般大了!昭君这样心思细腻、蕙心兰质的汉家女儿,怎能属意与你这个老匹夫!”昭君小姐,在你的眼里我到底比呼韩邪差在哪了?为什么你宁愿跟着他在塞外受苦也不肯跟我走?呼韩邪,你杀了我阿爸,害我从小颠沛流离、受人欺侮,那我也要让你痛失所爱!
单于血脉喷张,强压住怒火和屈辱,一把揪住了殷如墨的衣领,逼问道:“说!你刺杀我,昭君知不知道!”
“知道!她当然知道!她什么都知道!”人在□□的极度痛苦之下极易做出扭曲良知和灵魂之事,他只顾享受复仇的快感,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嫉妒和疯狂之中,却丝毫不顾真诚待他的昭君是否会因他的胡言乱语而大祸临头。
“呼韩邪,你对得起昭君吗?!你强迫她做了你的女人,可你有一天珍惜过她吗?!没有,你只是贪恋她的美貌,她的□□!对,你现在玩腻了,没了新鲜劲儿,就把她丢在一旁不管不顾,任由匈奴人欺负她!治疗时疫如此凶险的事,你竟然逼这个柔弱的女人冒性命危险,逼堂堂汉朝和亲公主干卑贱医女们干的事!你还是个男人吗?我告诉你,昭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昭君小姐,我的深情你何曾珍视?他的薄情你为何却甘之如饴?
单于紧握殷如墨衣领的手一颤,松了下来,让昭君带人治疗瘟疫,他怎不担忧?怎不心疼?可他不能置数千万子民的性命于不顾。
“娄里受!把阏氏带来的所有参与治疗瘟疫的人全部控制起来;还有,传讯给右育犍王,让他提防随军巫医泄露军队行踪!”单于吩咐道,然后他向昭君的毡帐走去。
也许是夜晚黑暗得让人看不真实,也许是殷如墨的话太有蛊惑性,单于认定,昭君背叛了他。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种失控感——他是草原的霸主,是所向披靡的征服者,他从未有过这恼人的失控感。尝尽年幼丧父、兄弟反目、死里逃生、血刃仇敌的呼韩邪,在他跌宕起伏的一生中早已认清了,这世上能与你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唯有美酒与宝刀罢了。走出囚室,他仰天长叹,月光照在他身上,地上的阴影犹如一条孤独而威武的苍狼。
站在昭君的帐前,单于深吸一口气,装作往日的平静。“昭君”,他掀帘进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