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齐秋是在道观里长大的。
道观不大,师父师兄加上他拢共也就十五个人,大家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至少在齐秋看来是这样的。
齐秋从小便跟在师父身边修行,听师父说过,师父的师父是位精通术法的大能,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无所不知,还擅长招魂除秽。
据说这位师祖不需要开天眼便可观天地清浊,视妖鬼蛇神,法术高强,早年前还除过祸害人间的大秽,可谓功德无量。
观里的师兄弟们天赋都不错,开天眼观鬼神,道法符箓手到擒来,其中最有天赋的当属大师兄和小齐秋了。
而齐秋是师父从小养大的,他对齐秋倾注了不少心血,尤其是看到齐秋在画符做法方面的天赋极高,更是欣慰。
而在某次机缘巧合之下,师父发现齐秋天生便有通灵的能力。
寻常人要想通灵还是需要借助一点外力,像是用法器或用柚子叶擦眼睛才能看得到,而有一类人天生便有极高的灵力,不需借助外物便可见阴物,也就是见鬼。
“灵力的高低也会影响这类人见鬼的程度,”师父捋了捋胡须,“鬼若是有了实体便看起来和人别无二致,而灵力高的呢可以一眼就看出二者的区别,次之的只能看到普通的鬼魂,最低的呢,就只能感受到,要看的话还需借助天眼之力或是念力……”
“那也太费劲了吧!”小齐秋趴在师父腿上,撑着下巴听。
大师兄在一旁将他提溜起来:“坐有坐相。”
“哦……”小齐秋瘪了瘪嘴,将蒲团拖到他旁边,再盘腿坐下。
“哈哈哈……”师父眯着眼睛笑呵呵地看着。
也是在那时候,小齐秋才知道原来自己是天生便有通灵的能力,而不是怪人,在此之前,他都以为自己不是正常人。
因为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在看到一个没有头的鬼倒挂在自己面前时能不被吓到,并且忍住一声国啐。
而小齐秋可以。
或者该说这种场面他早已司空见惯。
遑论区区倒挂了,就算那玩意儿当着他的面把头摘下来他都能面无表情地盯着,甚至因为无聊而打哈欠。
无他,惟锻炼尔。
简单来说,只要从小见多了各种稀奇恐怖的景象,心理承受能力自然会随年岁增长而加强,久而久之就会比别人多几个胆子。
天生见鬼这件事小齐秋谁都没说,起初是因为无人在意,后来是觉得说了也没用——
他是五岁时进的道观,五岁前他还是俗世人家的小孩,从小他便能看见鬼怪,刚出生那一年经常被各种长相奇丑的鬼怪吓哭,开始家里人还觉得孩子小,爱哭正常,渐渐地,频率太频繁了,他们也就疲于应对,任他哭嚎。
等再大一点,小齐秋三岁,吓大的他已经有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地能力,对于那些经常突然窜出来的丑怪熟视无睹。
但世间万物千奇百怪,有丑得能吓哭孩提的鬼怪,自然也有平凡普通的鬼魂。
小齐秋有颗强大的心脏,却没有辨别阴阳的能力。
他分辨不了人与鬼,特别是那些自然融入人群的鬼魂,在他的眼里,人鬼平等。
所以当他总是提醒别人遗漏了某个人的时候,人们对他的反应都很奇怪,由最初的嗔笑到后来的恐惧、质疑,甚至有小朋友当面说他怪,是怪人。
慢慢地,小齐秋意识到了,他好像看见了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于是他渐渐变得沉默。
可他成为“怪人”的时间太久了,比被人爱的时间还久得多,以至于家里人跟他单是待在一起都觉得毛骨悚然。
终于,在小齐秋五岁那年,他被送到了道观。
小齐秋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父母笑嘻嘻地把他交给道长,连连鞠躬,好像终于扔掉一个烫手山芋、摆脱一个五指山大包袱一样释然。
名义上是让小齐秋跟着道长修行几年,远离尘嚣,强身锻体,减轻压力,到时他们会回来接他的。
那时,小齐秋被道长牵着手目送父母离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看不见。耳边,是道观旁林立的竹林随风发出的簌簌琳琅声。
很吵。
很烦。
连风都如此讨厌。
自顾自地迷失了他的眼睛。
他知道,他们不会再回来接他了。
于是他在观里潜心修行,让自己不再去想过往。
若不是师父说他天生便有通灵见阴魂的能力,这是他的天赋,是老天爷赏饭吃,他恐怕要一辈子活在痛苦中。
于是他开始正视自己的天赋,不再忽视那些阴魂,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他们,了解他们,甚至到后来无声无息的融入。
他十岁的时候,师父忽然在某天对他说是时候教他开天眼了。
“师父,开天眼有什么用?”
“开天眼,可见世间气运流转之道,窥得自然运转的规律,从而听天命,观气运,通阴阳,断吉凶,洞察因果,极往知来。”
小齐秋似懂非懂,只感觉很厉害。
尤其师父给他开了天眼,看到半空中流转飞舞的各色气流时更是觉得神奇。
“怎么样?”师父摸了摸小胡须,笑眯眯地看他。
“好多颜色的气流在空中啊!”小齐秋伸手要去抓,却抓了个空,气流从他小小的指头穿过。
“哈哈哈,那是人的气运,紫色说明此人福泽深厚,金色代表功德,红色是有福之人,黑色则是阴气……”师父滔滔不绝地科普道。
小齐秋懵懵懂懂听着,一回头却差点被闪闪发光的小金人师父闪昏头。
…
时光荏苒,在齐秋十五岁那年,观里出了事,不久他便离开道观,下山去了。
虽然身上有这些年断断续续攒下来的私房钱,但要想在社会上生存下去光靠这点钱是绝对不够的,幸好他还有经年累月学出来的一身本事,齐秋想,大不了就靠这个谋生计。
齐秋来到了离道观最近的城镇,他观察本地的商业行情,别的不说,算命看相这些更容易吸引到顾客,于是他在比较繁华的某条街挑了个不错的地方也支了个算命摊子。
那时候初出社会,脸皮还薄,不敢大声叫卖,只将招牌幡往树干上一靠,接着人就在树下干坐了一天。
齐秋看着街道人来人往,做各种生意的都有,其中美食赛道的生意最火热,几个摊主忙得不可开交,为了尽快做出美味诱人的食物,手上动作比他掐诀的速度还快,简直恨不得把一个人分成两个人用。
其他摊位也有不少人光顾,包括那些哪怕被人说难喝得跟屎一样的饮品也有人去尝尝咸淡,唯独自己……
他视线一转,就连隔壁看手相的同行阿姨都比他生意好,这属实让人郁闷。
现在人都太以貌取人了,眼瞧着摊主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伙子就觉得这人不学无术,有手有脚的不去找活干,偏生当起了神棍,有意无意的,眼神里总带着几分异样的色彩。
起先他还能当没看见,陆续换了几个位置继续摆摊,每天早出晚归,干巴巴搁树下坐等客人上门,无聊的时候就拍拍蚊子或是踩个鬼尾巴玩。
他也知道久坐对身体不好,所以会在城管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他走来时火速收拾东西,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来个负重跑。
就这样大概过了三天,只有两位问路的客人光临的齐秋顶不住了,开始转变思路,机会不是留给傻等的人,于是他便开始主动开拓业务。
好巧不巧,就在齐秋决定做出转变的时候,一辆失控的小轿车朝着他的方向疾驰而来!